1932年秋老虎正烈时,印江的太阳像淬了火的铜锣,把杉树乡的田土烤得裂开三寸深的口子。李天保蹲在老鹰岩上,望着干涸的车家河河床,石缝里几条泥鳅蜷成灰黑色,鳞片在烈日下闪着绝望的光。
“天保哥,再不下雨,连野菜都要枯死了。”十三岁的堂弟李天顺挎着空竹篮,裤脚沾满黄泥土,竹篮底残留着几片干枯的马齿苋。
李天保没应声,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柴刀。刀鞘是父亲留下的黄杨木,被汗水浸得发亮,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,那是母亲生前亲手缠的。三个月前,母亲染了“打摆子”的病,没钱请郎中,只靠喝草药汤硬撑,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:“保儿,练好你爹教的功夫,护着弟弟,也护着乡邻。”
一阵马蹄声从山道传来,惊飞了岩缝里的麻雀。李天保拽着堂弟蹲低身子,躲在灌木丛后。六个穿着灰布短褂的汉子骑着瘦马,腰间别着步枪,马鞍旁挂着沉甸甸的麻袋,麻袋口露出半只挣扎的母鸡。为首的是个独眼龙,左眼眶盖着块黑布,右眼里满是凶光,正是杉树乡民团团长周歪嘴的副手刘瞎子。
“他娘的,这鬼地方连口干净水都找不到!”刘瞎子勒住马,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“周团总说了,三天内缴不齐‘抗旱捐’,就把各村的壮丁全拉去修碉堡!”
“刘队副,印江城里都在传,务川那边出了‘神兵’,刀砍不伤、枪打不进,专杀贪官劣绅呢!”一个精瘦的团丁凑趣道。
刘瞎子“嗤”地笑了:“什么神兵?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泥腿子!上次金竹乡的刁民反抗,还不是被娄县长的兵杀得血流成河?再敢造谣,老子先崩了你!”他抬手一马鞭抽在旁边的梨树上,惊得熟透的梨子滚落满地,团丁们哄笑着下马抢梨,马蹄踏过干裂的田埂,把仅存的几株禾苗碾得粉碎。
李天保攥着柴刀的手青筋暴起,指节泛白。那片田是张寡妇家唯一的口粮地,张寡妇的男人去年被拉去当壮丁,至今杳无音信,她带着两个娃靠这点田活命。他想起父亲教的“忍字诀”,可耳边却响起母亲临终的嘱托,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。
“哥,别冲动。”李天顺死死拉住他的胳膊,指甲掐进他的皮肉。
刘瞎子等人抢够了梨子,又踹开山腰王老汉的茅草屋,传出老人的哭喊和翻箱倒柜的声响。李天保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王老汉攒了半年的杂粮扛上马背,看着刘瞎子用马鞭抽王老汉的脊梁,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时,还放火烧了王家半间草房。
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山道尽头,李天保才松开紧握的柴刀,掌心已被刀柄硌出几道血痕。他走到王老汉身边,扶起瘫在地上的老人,烧焦的茅草味混着汗水的酸臭味呛得人鼻子发酸。
“天保娃,这日子没法过了啊……”王老汉咳出几口黑痰,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,“苛捐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,民团比土匪还狠,老天爷又不开眼,这是要逼死咱们啊!”
山坳里传来阵阵哭声,几个村民抱着枯槁的孩子往河边跑,希望能找到点水。李天保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,突然想起前几天从德江逃难来的货郎说的话:“稳坪那边出了能人,画符念咒就能治病,还能教人刀枪不入的本事,好多受苦人都去投奔了……”
三日后三更,李天保揣着两个烤红薯,借着月光往德江稳坪赶。他把堂弟托付给邻居,只说去寻活路,没敢讲真实打算——他要去看看那能让人“刀枪不入”的本事,到底是真是假。
从杉树乡到稳坪有八十里山路,沿途要经过三道民团关卡。李天保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,把柴刀藏在捆好的柴薪里,装作砍柴的樵夫。走到冷水溪时,溪水早已断流,河床里的鹅卵石被晒得滚烫,踩上去像烙脚底。
“站住!干什么的?”一道手电筒光束扫过来,两个挎枪的团丁从路边的窝棚里钻出来,枪栓拉得“哗啦”响。
李天保放下柴担,弯腰作揖:“老总,我是杉树乡的,去稳坪投亲,家里快断粮了。”
团丁上下打量他,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草鞋上:“稳坪在搞什么‘神兵’,你知道不?”
“听说过,好像是能治病的神仙。”李天保故意装得憨厚,“俺娘死前让俺去拜拜,求个平安。”
另一个团丁不耐烦地挥手:“滚吧,别惹事,不然打断你的腿!”
过了关卡,李天保加快脚步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走到半夜,他在山神庙里歇脚,庙门早就被拆了烧火,神像被砸得只剩半截身子。他靠在神像底座上啃红薯,红薯是邻居张婶塞给他的,说“路上垫肚子”。
迷糊间,他听见庙外有脚步声,猛地握紧藏在怀里的柴刀。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走进来,为首的瘸着腿,腰间缠着渗血的布条。见李天保年轻力壮,三人警惕地围过来。
“小兄弟,你是哪路的?”瘸腿汉子声音沙哑,手里攥着根木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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