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2年深秋,印江六井溪的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。宁国学蹲在宁家坪的老坟地里,用袖子擦去残碑上的泥灰,碑上“咸丰十年,黄号军于此立坛”几个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。这位前保长手里攥着半块干粮,望着远处民团的马队扬尘而过,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炭。
“叔,民团又在催‘秋防捐’了,说交不上就拿人顶。”侄子宁小五喘着粗气跑来,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土,“张家婶子家的耕牛被牵走了,她抱着柱子哭晕过去,民团还说要拆她家的房!”
宁国学猛地站起身,腰间的旧伤被牵扯得生疼。三年前他当保长时,因拒绝为县长搜刮民财被撤了职,还挨了三十军棍,落下这每逢阴雨天就钻心疼的毛病。他望着六井溪两岸荒芜的田垄——本该秋收的季节,却因军阀混战和苛捐杂税,大片稻田撂了荒,百姓只能靠挖野菜、啃树皮度日。
“去天池坪的人回来了吗?”宁国学问。半个月前,他派宁小五的哥哥宁大牛去印江杉树乡打探,听说那里出了个叫李天保的神兵坛主,能教百姓刀枪不入的本事,还立下规矩护着乡邻不受欺负。
“回来了!大牛哥在村口等着呢!”宁小五拉着他就往山下跑。刚到村口老槐树下,就见宁大牛正被几个村民围着,他肩上的伤口渗着血,怀里紧紧揣着个油纸包。
“叔!李天保坛主真是神人!”宁大牛见到宁国学,激动得声音发颤,“我亲眼见他用肚皮顶三根铁叉,三个壮汉踩上去都没事!他还说‘神坛无神,民心是根’,入坛的百姓都能分到粮食,民团不敢靠近半步!”
他打开油纸包,里面是张泛黄的布幡,上面绣着“天下太平”四个大字,边角还缝着几行小字:“禁烟禁酒,禁色禁盗,违者严惩。”“这是李坛主让我带给您的,说您要是信他,就去天池坪取‘真经’。”
宁国学抚摸着布幡上粗糙的针脚,眼眶发热。他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讲的黄号军起义的故事——咸丰年间,胡胜海也是在这六井溪举旗,提出“灭官夺粮”的口号,护着百姓过了几年安稳日子。如今这世道,可不就跟当年一样暗无天日吗?
“民团明天还要来催捐。”一个瘸腿老人拄着拐杖上前,“国学啊,你当过保长,见过世面,就领着我们干吧!就算不成,也比被活活饿死强!”
村民们纷纷附和,有人掏出藏在怀里的杂粮,有人举起生锈的柴刀,连几个妇女都抹着眼泪说要跟着干。宁国学望着眼前一张张饱经苦难的脸,突然将布幡高高举起:“明天我就去天池坪拜师!不学好本事,绝不回来见乡亲们!”
当晚,六井溪的山风里飘着歌声,是宁国学小时候听来的黄号军歌谣,被村民们改了新词:“六井溪,水悠悠,苛捐杂税使人愁;盼神兵,从天降,劈了贪官和恶狗……”
宁国学带着宁大牛,揣着村民凑的半袋玉米饼,第二天一早就往天池坪赶。山路崎岖难行,宁国学的旧伤时不时发作,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,却硬是咬着牙没掉队。
走了三天三夜,终于在第四天晌午看到了天池坪的轮廓。远远望去,三面环山的坪地上插着无数面红旗,五百多个穿着青布短褂的百姓正在操练,喊杀声震得山回声响。宁国学站在山坡上,看见李天保正站在高台上指挥,他手里没拿桃木剑,而是握着根藤条,时不时指着山石比划着什么。
“那是在教阵法。”宁大牛小声说,“李坛主说光靠硬功不行,得懂进退攻守,才能以少胜多。”
两人刚走到坪地边缘,就被两个手持大刀的神兵拦住。听说他们是从六井溪来拜师的,神兵立刻领着去见李天保。此时李天保刚教完阵法,正在擦拭汗水,见宁国学面带风霜却眼神坚毅,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。
“宁兄是为百姓来的,还是为自己来的?”李天保开门见山。
“为黔东所有受苦人来的。”宁国学拱手行礼,“六井溪百姓快被逼死了,我若学不成本事,回去也是死路一条,不如死在求学的路上。”
李天保哈哈一笑,拉着他走到神坛边,指着上面挂着的“四禁”木牌:“我这神坛没有画符念咒的本事,只有三样东西——强身的功夫,护民的规矩,还有抱团的人心。宁兄要是想学这些,我倾囊相授;要是想求神拜佛,现在就请回。”
宁国学看着木牌上的字,又望向操练的百姓——他们脸上没有迷信的狂热,只有踏实的坚毅,每人腰间都别着块竹牌,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入坛日期。“李坛主以诚待人,我宁国学佩服!”他单膝跪地,“请受我一拜!”
接下来的半个月,宁国学跟着李天保学了三样“真诀”:一是“滚刺条”“过刀关”的硬功——滚刺条时在背上垫厚布,过刀关靠的是快闪巧劲,虽不能真的刀枪不入,却能练出胆量和身手;二是“四禁坛规”的订立之法——不仅要写在木牌上,更要让百姓自己推选“坛规监事”,互相监督;三是“依山设坛”的门道——选地势险要处立坛,既能防御又能聚粮,还能借着山水灵气聚拢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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