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露,天音寺的悠远钟声穿透薄雾,在山峦间回荡。_x,s h!a¨n j~u-e^./c¢o/m!
张小凡立于阶前,身影在清冷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孤拔。他望着眼前宝相庄严的法相,眼神深邃如古井,不见波澜。
“尚好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却清晰,“挣脱樊笼,暂且自在。”
“阿弥陀佛,张师弟能得自在心,不为外物所缚,实乃善缘,可喜可贺……”
法相双手合十,正欲宣一声佛号,张小凡的目光已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,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穿透力。
法相只觉心神微震,仿佛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。
“恭喜法相师兄,”张小凡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语气带着真诚的慨叹,“修为更上层楼。年轻一辈中,能臻至上清境界者,法相师兄实乃第一人。”
法相心中剧震,面上虽竭力维持平和,眼底深处的惊涛骇浪却几乎难以抑制。
他修为精进,连恩师普泓大师都未曾一眼看破,且自己周身气息内敛如顽石,肌肤下隐蕴的宝光也被他小心收敛,不漏丝毫,即便是前日恩师考校功课,以普泓那等深不可测的眼力,也只是赞他禅心稳固,根基扎实,气息沉厚如大地,全然未点破他已登临上清的事实!。
这张小凡,离去青云不过数载,竟已有如此通玄眼力?
其修为境界,已到了何等深不可测之地步?一念及此,饶是他多年禅定功夫,背脊也不由得渗出丝丝寒意。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法相的声音比往日更显沉郁,那声佛号仿佛带着千斤重负,“张师弟慧眼如炬,贫僧惭愧。家师已在禅房静候,请随我来。”
他侧身引路,宽大的僧袍拂过洁净的石阶,步履间已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。
两人穿过庄严肃穆的殿宇庙堂,檀香的气息缭绕不散。
法相将张小凡引至一处僻静的禅房,推开一扇朴素的木门:“师弟请进,家师在内。”
他自己则垂首侍立门外,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,形影不离地守护着这片方寸之地。
张小凡步入禅房,视线所及,唯简朴二字。一榻、一橱、一几,外加地上几个磨得发亮的蒲团,便是全部陈设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经卷与清净香灰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正对面光洁的墙壁上,别无他物,唯有一幅巨大的“禅”字,墨色浓重如夜,笔锋遒劲如刀斧劈凿,力透纸背,带着一股直指人心的磅礴力量,静静地悬在那里。
天音寺方丈普泓大师背对而坐,身形枯槁却稳如山岳,低沉的诵经声如潺潺溪流,在寂静的禅房中流淌,那是每日雷打不动的早课。
张小凡神色平静,没有丝毫催促之意。
他轻轻一震沾染些许山岚露水的青衫下摆,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,随即在正对普泓大师的蒲团上盘膝坐下,姿态放松而自然。
他闭目凝神,任由那平和梵音包裹自己,俨然是一位远道而来、只为聆听佛法真谛、寻求心灵解脱的虔诚信徒,而非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、即将直面命运残酷真相的复仇者。
时间在木鱼节奏般的诵经声里悄然溜走,窗棂透入的光线缓缓偏移。
终于,那低沉的诵经声渐次平息,如潮水般退去。
普泓大师并未见任何动作,枯瘦的身躯已然无声无息地转了过来,正面对着张小凡。
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缓缓睁开,目光清澈深邃,带着悲悯与沉重,落在张小凡脸上。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普泓神僧宣了声悠长的佛号,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,“张施主,时至今日,竟是孤身前来,实乃出乎老衲意料之外。老衲本以为,待鬼王宗圣女苏醒之后,施主必会携鬼王宗诸位高人一同驾临敝寺。行快意恩仇之举,了结那桩横亘十余载、沉疴难愈的……旧日因果”
毕竟事关天音寺,普泓神僧他话语虽缓,目光却紧紧锁住张小凡,像是在审视,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。
张小凡抬起头,迎上普泓的目光。
那双曾饱含痛苦与戾气的眼睛,此刻竟如幽潭般平静。“一己之私仇,”他缓缓说道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凝,“何必搅得的天下风雨飘摇,徒增万千杀孽?”
禅房内一片寂静。
普泓神僧捻着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捻动。
他眼底深处那抹极深的忧虑,如同冰层下的暗流,终于开始融化。
他长长地、无声地吁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巨石。
“阿弥陀佛,”又是一声佛号,但这声佛号蕴含的情绪与前一声截然不同。
那是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叹息,是发自肺腑的深深敬意,更夹杂着一份厚重的感慨。“张施主胸怀无量慈悲,仁厚之心泽被苍生,此乃天下之幸,苍生之福,更是……我天音寺上下,承蒙庇佑之大善缘!”
普泓的声音里,那份长久以来萦绕不去的紧绷感,如同积雪消融般,明显松弛了下来。
对于张小凡,天音寺上下的情感复杂得难以言表。
眼前这位看似平静的青年,其一生的坎坷悲歌的源头,正是源于天音寺圆寂的普智神僧当年那一念之差。
这是天音寺欠下的因,是缠绕在天音寺之上无法挣脱的孽债,天下皆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