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王李世民遣飞骑驰报长安的奏章,带着对齐善行擢升的殷切奏请,已绝尘而去。洛阳城头,初夏的风裹挟着硝烟与瓦砾的气息,吹拂着这片新定的疆土。
洛阳平定后,几日来烟尘未散,余烬尚温,李世民与僚属们仍在废墟间擘画着抚平疮痍、安置降众的繁巨事务,每一策都重若千钧。就在这等待长安“天裁”的微妙时刻,一骑快马再次穿透宫城的沉寂,带来一则并非军情、却更令人心头一震的消息:
“报——殿下!前朝南阳公主车驾,已至洛阳城东三十里驿!”
驿卒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,却字字清晰,砸在李世民的心头。房玄龄手中的炭笔一顿,在竹简上留下一个墨点。杜如晦眉头微蹙,低声道:“南阳公主?她竟真到了洛阳。”
这位南阳公主,乃是隋炀帝杨广嫡长女,曾是帝国最璀璨的金枝玉叶。后下嫁宇文士及,本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。然而,江都惊变,夫兄宇文化及弑君!她的父亲,堂堂大隋天子,竟死于至亲之手!这血海深仇,令她刻骨铭心。
乱世流离中,她与幼子宇文禅师(与宇文士及所生)落入窦建德之手。窦建德诛杀其夫兄宇文化及后,为示“忠隋”,也因法度,竟不顾公主泣血哀求,依律处死了宇文家最后的血脉,她的儿子宇文禅师,也斩断了她与尘世最后的温情牵绊。
彼时,窦建德麾下将领於士澄曾问公主:“宇文化及犯下弑君大逆之罪,他的兄弟(南阳公主丈夫宇文士及)和您的儿子也应当连坐处死。如果您不忍心舍弃宇文禅师,我可以为您想想办法,留下您儿子禅师的性命。”
公主听后,悲泣道:“您(於士澄)既然曾是隋朝的高官重臣,这种事情何必来问我!”其绝望与刚烈,可见一斑。
儿子禅师被处死后,自此,公主心如死灰,削发为尼,在窦建德的“庇护”下,于河北度过了数年行尸走肉般的岁月。如今窦建德败亡,她这无家无国的前朝遗孤,只能选择回到长安,那个旧隋曾经的都城,如今已是李唐的天下。
说起南阳公主与唐朝皇帝李渊、秦王李世民的关系,便绕不开南阳公主那令人唏嘘的前夫宇文士及。宇文士及,这位隋炀帝的女婿,在江都之变其兄宇文化及弑君之时,虽未直接参与叛乱,他本人也在现场,未能脱身,更遑论提前安置家眷。他与南阳公主以及他们的儿子宇文禅师,一同被裹挟在宇文化及那支仓皇西撤、又迅速走向覆亡的队伍中。
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擒杀之后,宇文士及展现了其政治上的敏锐与求生本能,他设法摆脱了窦建德的控制,独自一人辗转投奔了当时已在长安称帝的李渊。
他选择李渊并非偶然,李渊的母亲与隋炀帝杨广的母亲是亲姐妹(独孤氏),因此李渊与杨广是姨表兄弟,南阳公主实则是李渊的表侄女,是李世民的表姐,而宇文士及则是李世民的表姐夫。
这份血缘纽带虽在乱世中显得脆弱,却为宇文士及的投靠提供了一层天然的亲近感。李渊念及这份远亲(以及宇文家本身在关陇集团中的地位),接纳了宇文士及。宇文士及凭借其才智和关陇贵族的背景,深得李渊信任,在唐廷官居要职。
然而,对于李渊父子而言,南阳公主的身份却异常复杂且沉重,她是李渊的表侄女,李世民的表姐,血脉相连。但她同时又是前朝(隋朝)的嫡长公主,其身份本身就是一个政治符号,敏感而微妙。
作为宇文家族的纽带,她曾是宇文士及的妻子,而宇文士及如今是唐廷重臣。这层关系既尴尬又引人注目。因为她亲身经历了父亲隋炀帝被丈夫的兄长(宇文化及)弑杀的巨大悲剧,随后又在窦建德面前痛失爱子。她的遭遇是隋末乱世最惨烈的缩影,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情与命运的无常。
李渊父子在晋阳起兵前也曾是隋臣,对这位曾经高高在上、如今饱经沧桑、命运多舛的表亲眷,心中那份感触,远非简单的政治考量所能涵盖。那是对前朝旧梦的追忆,是对家族血脉的感念,更是对历史洪流碾压下个体命运的深刻唏嘘与悲悯。李渊在听闻南阳公主在洛阳出家后,曾叹息道:“吾甥(我侄女)也!” 这声叹息里,同样交织着复杂的亲情、政治现实和对前朝兴亡的无限感慨。
“备驾!去东门!”陷入沉思的李世民霍然起身,语气不容置疑的命令道。他心中非常清楚,对待这位前朝公主自己表姐的处置,关乎新朝的气度与前朝旧人的观感。“传令,以郡王仪仗相迎,安置于洛水行宫(战后,洛阳附近原隋朝行宫,相对完好)。”他快速吩咐,“所需用度,按亲王女眷规制供给,务必周全。玄龄,你亲自去安排,不得有丝毫怠慢。如晦,随我去迎一迎这位……故人。”
马蹄踏过尚未清理干净的街道,李世民心思飞转。这不是俘虏,是前朝公主,更是朝臣宇文士及的前妻。厚待她,是彰显新朝宽仁,安抚前隋皇室遗女;冷落她,则可能寒了宇文士及等投诚旧臣的心,甚至授人以柄。这事,必须办的体面,必须办的周全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