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王李世民站在王世充昔日金碧辉煌的宫室废墟前,眉头微锁,正与房玄龄、杜如晦等人商议着这新得之地的善后事宜。如何抚平城中满目疮痍,如何安置降卒,如何让这中原腹心之地重新流淌生机。每一道命令,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生计与性命,沉重如这初夏闷热的空气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踏碎了宫城外的沉寂。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唐军驿卒,滚鞍下马,汗水浸透的号衣紧贴在背上,泥点溅满了裤腿,脸上满是长途奔波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。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近前,单膝跪地,双手高高托起一份带着汗渍的急报,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: “报——秦王殿下!河北急报!窦建德旧部,洺州总管齐善行,率洺、相、魏等州军民……归降我大唐了!”
驿卒话音落下,瞬间,李世民周围众人低声的议论戛然而止。连远处清理瓦砾的叮当声似乎也停顿了片刻。所有人的目光,唰地一下,都聚焦在那份薄薄的信报上,以及秦王李世民瞬间凝重的脸上。
但见李世民眼中锐光一闪,手指稳定有力的接过急报。他展开细看,那字里行间,仿佛带着洺州城头初夏的风,吹来了一个出人意料却又在历史洪流中显得无比清晰的结局。那画面仿佛随着信报上的墨迹,闪回至千里之外的洺州。
几日前,窦建德兵败被擒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开,他留在洺州的残部登时成了无头之鸟。恐慌的气息在军营和城池间迅速蔓延。有人红了眼,提议拥立夏王窦建德的养子为新主,拼凑残兵,再举抗唐大旗;有人则彻底绝望,叫嚣着不如放手大掠一番,裹挟着金银财帛,遁入茫茫大海去做亡命海盗。
一时间,刀剑出鞘的寒光映着士卒们惶惑而狰狞的脸庞,一股毁灭的气息眼看就要将洺州城点燃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道:“不可!”说话的正是时任窦建德夏政权的洺州总管齐善行。
他站在众人之前,身形并不算魁梧,此刻却像中流砥柱。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,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: “诸位兄弟!当年隋室倾颓,天下板荡,我等啸聚草莽,所求不过是在这乱世里挣扎出一条活路罢了!”
说罢,他环视众人,眼中是深切的痛惜与洞悉世事的清醒,继续道:·“夏王何等英雄?当年他横扫河朔,士马精强,一时无两!可结果如何?虎牢关下一朝倾覆,身陷囹圄,易如反掌被唐军翻覆!这难道仅仅是人力不济吗?这可是天命已有归属啊!” 他顿了顿,声音更加沉重:“如今大势已去,败局如山。守城?不过是徒劳挣扎,困兽犹斗!逃亡?又能逃到哪里?天涯海角,终归是丧家之犬!我们已注定是亡国之人,难道还要在最后,把刀锋转向供养过我们的父老百姓,在他们身上再剜一刀,留下千古骂名吗?这毒,我们不能再遗给生民了!”
此刻,齐善行眼中已含着泪光,语气却仍然无比坚定:“不如……我们放下兵戈,诚心归顺大唐!若诸位兄弟心中仍有不甘,惦念着这些年刀头舔血的酬劳——”说话间,只见他猛地一挥手,指向身后巍峨的万春宫府库,“那就打开它!把里面所有的东西,都分给大家!府库里的帛,本就是取之于民,今日尽散于众,也算一丝偿还,切莫再去劫掠百姓们的家园!”
他的意见取得了众人的认可,于是,当时的洺州城见证了奇异而悲壮的一幕。 沉重的府库大门轰然洞开。数十万匹、堆积如山的素色绢帛,被一车车运出,在万春宫东面那条宽阔的长街上,铺陈开来,如同一条流淌的白色河流。齐善行亲自坐镇,士卒们排着长队,依次领取。没有哄抢,没有喧嚣,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布匹摩擦的沙沙声,在初夏的阳光下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。
这漫长的分发任务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。 街道两端,齐善行派出的士兵持械肃立,守住每一个巷口。规矩只有一条:领了东西,立刻离开,决不许再踏入民宅一步!那些原本躁动不安、眼露凶光的士兵,在触碰到手中沉甸甸的布帛时,眼神渐渐复杂起来,有茫然,有失落,或许也有一丝解脱。他们领完“福利”,便自觉地默默转身,汇入四散的人流,消失在大街小巷。
洺州城,竟在这种奇异的平静中,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。 当最后一个士卒的身影消失在街角,喧嚣彻底归于沉寂。齐善行这才缓缓起身,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。他望向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仆射裴矩、行台曹旦,以及身后那一群神情各异的窦夏旧臣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仿佛肩负起了新的使命。
“走吧。”他平静地说道,“奉着主母(窦建德皇后曹氏),带上我们该带的东西,前往长安,请降。”
第二日,投降的队伍出了洺州城门,缓缓肃穆前行。曹氏乘坐的马车帘幕低垂。裴矩手中捧着的,是那象征无上权柄的传国八玺,它们曾随着宇文化及弑君而四处流落,后又被窦建德视作战利品收入囊中,如今,它们将再次易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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