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德四年的长安,五月的日头已显出几分燥烈,将宫阙的琉璃瓦晒得耀目生辉。承天门前,青石御道被往来马蹄踏得光可鉴人,此时,又一骑驿卒风驰电掣般闯入宫门,背插的三根赤翎被尘土染成了赭色,却掩不住那份传递捷报的急切。
这景象,已连着几日上演,引得朱雀大街两侧新开的酒肆里,几个刚下值的年轻官吏忍不住探头张望。 “瞧这架势,又是洛阳来的?”一个穿着浅青色官袍的年轻录事,端着新烧的青瓷茶盏,低声问同伴。
“错不了!秦王殿下坐镇洛阳,王世充既降,这后续的捷报,怕是收尾的佳音了。”对面的人呷了口茶,眉宇间带着新朝吏员特有的朝气与笃定,“河北窦建德授首,河南王世充归降,大局……算是定了!”
“定是定了,”旁边一个稍年长的校书郎接口,声音压得更低些,“可听说河北、河南地面上,还有些零星的硬茬子没归顺呢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?”年轻录事一扬眉,带着少年人的锐气,“大势如此,秦王殿下恩威并施,那些个散兵游勇,传檄可定!你信不信,宫里很快就有旨意下来,专为安这些人的心?”
此刻,太极殿内正弥漫着一种克制的喜悦。李渊端坐御案之后,手中那份誊录清晰的军报已被他反复看了数遍。窦建德被俘,王世充开城,这两股曾撼动天下的巨寇终于烟消云散。他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裴寂、萧瑀、陈叔达等重臣,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,那份沉甸甸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,似乎松动了几分。
“众卿,”李渊的声音沉稳,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,“伪夏、伪郑相继倾覆,实赖将士用命,上苍庇佑我大唐。然新附之地,人心待抚,尤需善策。” 他目光转向侍中陈叔达。
陈叔达心领神会,出班奏道:“陛下明鉴。伪夏旧将周法明,深明顺逆,举地归诚,其行可嘉。臣等议,授其为黄州总管,赐帛三百匹。一则酬其功,二则昭示天下,朝廷不负归顺之人。”
“善。”李渊颔首,朱笔在奏疏上落下果断的一笔。他随即拿起另一份奏报,那是刚从洛阳快马送来的秦王本章。“世民在洛阳亦有建言。伪夏将领齐善行,率部归诚,颇识时务。世民请授其秦王府左二护军之职,以安河北旧部之心。”
阶下几位重臣交换了一个眼神,裴寂微微点头:“秦王殿下所虑周全。厚待齐善行,正可做予河北观望者看。”
李渊沉吟片刻,目光陡然犀利:“准秦王所奏。授齐善行秦王府左二护军,加赐黄金五十两,锦缎百匹。”他提高了声音,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位朝臣耳中,“传旨下去,务使天下知晓:凡幡然悔悟,归顺我大唐者,朝廷必以高爵厚禄待之,共享升平盛世!五十两黄金,买的是人心,定的是乾坤!”
此番封赐,消息像长了翅膀,乘着初夏温热的风,迅速掠过长安的坊市。西市胡商聚集的酒肆里,一个高鼻深目的粟特商人正唾沫横飞:“五十两黄金!天神在上!唐天子真是慷慨!那齐善行,一步登天啦!”
“何止黄金!还有锦缎百匹,秦王府的护军职位!”旁边一个走镖的汉子咂咂嘴,“这手笔……啧,那些还在山沟里躲着的,听了怕不是肠子都要悔青?”
斜对角坐着个看似寻常的老者,慢悠悠地放下酒杯,对同桌低语着:“听说,连前朝的南阳公主,都从洛阳启程,要回长安了……”
“哦?那位宇文家的……不是早就出家了么?”同伴惊讶。
老者捋须,目光投向宫城方向,意味深长:“出家之人亦愿归京,此乃祥瑞之兆啊。人心所向,大势所趋,那些残余的……还能撑多久?”
酒肆里嗡嗡的议论声更盛了,黄金、锦缎、公主归京,交织成一幅新朝气象的图景,在茶余饭后悄然传递。 这图景,也乘着风,飘向了千里之外。在河南与河北交界的莽莽群山中,一队盔甲残破、形容枯槁的士兵正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。篝火微弱,映着一张张被饥饿和恐惧折磨得麻木的脸。他们是王世充溃散的残部,像惊散的鸟雀,惶惶不可终日。一个负责打探消息的小卒刚溜回来,气还没喘匀,就急急凑到领头校尉耳边:
“头儿……山下,山下都传疯了!齐善行……那个齐善行,投了唐,当了秦王府的护军!”
“狗贼!”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猛地一拳砸在地上,溅起几点火星。
小卒咽了口唾沫,声音干涩,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:“……赏了……赏了五十两黄金!黄澄澄的金子!还有数不清的上好锦缎!”
“五十两……金子?”疤脸汉子后面骂人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四周瞬间死寂,只有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,和远处山林深处夜枭的啼鸣。那“五十两黄金”几个字,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,在每个人空洞的胸腔里激起沉闷的回响。火光跳跃,映着他们褴褛的衣衫和空空如也的干粮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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