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下的约定
一、槐花飘雪的那年
1987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缠绵,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整月,直到小满这天才放晴。赵望舒蹲在供销社门口的石阶上,盯着玻璃柜里那只印着红梅的搪瓷杯出神。杯口镶着圈金边,在日光灯管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极了林墨砚袖口总沾着的墨痕。
“要打酱油还是买盐?”柜台后的王婶用算盘珠子敲出脆响。望舒猛地站起身,蓝布褂子上沾着的槐花瓣簌簌往下掉——她刚从后山槐树林跑回来,裤脚还沾着泥。
“我…我看看。”她的手指在玻璃上划过,最终停在那只搪瓷杯前。标价三块五,够买两斤半猪肉了。望舒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毛票,总共不到七角。
“望舒!”有人在身后喊她。是林墨砚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,袖口卷到小臂,露出一截晒得黝黑的手腕。他手里攥着本书,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。
望舒转过身,脸颊有点发烫。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“找你半天了,”林墨砚把书往她怀里一塞,“借你的,里面有你上次说想看的《牡丹亭》选段。”那是本泛黄的旧书,封面上用钢笔写着“墨砚藏书”四个字,字迹清瘦有力。
望舒翻开书,夹在里面的槐花书签轻轻落在地上。她弯腰去捡,指尖却先触到一片温热——林墨砚也在捡,两人的手撞在一起,像被春日的雷惊到的雀鸟,倏地缩回。
“谢…谢谢。”望舒把书签夹回书里,声音细若蚊吟。
“我明天要走了。”林墨砚突然说。他望着供销社屋顶的瓦片,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,“去县城读高中,住校。”
望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,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。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林墨砚是村里唯一考上县重点的孩子,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,喉咙里还是像堵了团湿棉花,发不出声音。
“那…那挺好的。”她低下头,盯着自己布鞋上磨破的鞋尖。
“我爹说,等我考上大学,就让我去北京读。”林墨砚踢了踢脚下的石子,“到时候,我给你寄北京的枫叶,听说秋天的时候,漫山遍野都是红的。”
望舒点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,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颗用红绳系着的槐木珠子。“这个给你,”她把珠子往他手里一塞,“我娘说,槐木能辟邪。”珠子被摩挲得光滑温润,带着淡淡的槐花香。
林墨砚攥紧珠子,指节微微发白。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那只望舒盯了半天的搪瓷杯,递到她面前。“这个给你,”他挠了挠头,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刚才在供销社买的,本来想等你生日再送。”
望舒愣住了,看着那只印着红梅的搪瓷杯,眼眶突然就湿了。“你…你哪来的钱?”
“我攒了三个月的稿费,”林墨砚笑了笑,眼角有浅浅的纹路,“给报社写稿子赚的。你不是总说,想有只自己的杯子吗?”
那天傍晚,他们坐在后山的老槐树下,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。槐花像雪一样簌簌落下,落在望舒的发间,落在林墨砚的书页上。
“等我回来,”林墨砚望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等我考上大学,回来娶你。”
望舒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,她把脸埋在膝盖里,闷闷地说:“谁要你娶。”话虽如此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。
林墨砚把搪瓷杯往她怀里一塞,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。“我走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记得给我写信。”
“嗯。”
“地址我写在书的扉页上了。”
“嗯。”
望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,手里的搪瓷杯还带着他的体温。槐花落在杯沿上,像撒了层碎雪。
二、褪色的信纸
县高中的生活比林墨砚想象的要苦。宿舍是三十个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,冬天没有暖气,冻得人整夜睡不着;食堂的玉米糊糊总是掺着沙子,咽下去喇得嗓子疼。可每次收到望舒的信,所有的苦都像被春日的阳光晒化的雪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望舒的字歪歪扭扭的,像刚学步的孩子,可林墨砚总能从那些笨拙的笔画里,读出她没说出口的话。她说,家里的老槐树开花了,比去年开得还旺;她说,王婶的供销社进了新的水果糖,橘子味的,很酸;她说,她娘让她去相亲,是邻村的木匠,她没同意。
林墨砚把每封信都仔细收好,藏在枕头下的铁盒子里。他回信时,总会夹上片县城的枫叶,虽然没有北京的红,却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像火焰的东西。他告诉她,他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,发表了新的文章;告诉她,物理老师总夸他解题思路巧;告诉她,他很想再尝尝她娘做的槐花饼。
日子像老槐树的影子,慢慢拉长。转眼就是三年,林墨砚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北京的大学,学的是他最爱的中文系。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他跑到邮局给望舒发电报,只写了四个字:“等我回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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