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已过,护城河上的喧嚣,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缓掐灭的火焰。
喧嚣的锣鼓丝竹渐次消隐,鼎沸的人声如退潮般散去,只留下满河飘荡的河灯,在幽暗的水面上拖着疲惫而黯淡的尾光,顺着水流无声无息地向下游漂移,如同无数散落的、即将燃尽的魂灵。
那艘朱漆金纹的豪华画舫,早已悄然驶离了繁华热闹的河道,此刻正静静泊在一处远离主航道的僻静水湾。
船舱内,那场由**与算计点燃的烈火,已然熄灭。空气中残留着浓郁的、甜腻到近乎窒息的百合暖香,混合着女子身上名贵的脂粉气息和汗液蒸腾的味道,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、属于激烈情事后的余味。
绯色的鲛绡纱帐被无情地扯开了一半,凌乱地堆叠在宽大的软榻一角。锦被揉成了一团,露出底下绣着精致缠枝莲纹的褥子,上面印着明显的、暧昧的痕迹。
高黎宁蜷缩在锦被中,脸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,如同晚霞的余烬。她呼吸轻浅而均匀,带着满足后的极度倦怠,已然沉沉睡去。
她云鬓散乱,低垂的眼帘边缘睫毛轻颤着,微翘的唇角在睡梦中,带着一种得偿所愿后、近乎天真的餍足。华贵的石榴红裙被揉得不成样子,肩头纱衣滑落,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,上面印着几处清晰的红痕。
梁靖安悄无声息地起身,随意地披上散落在榻边的月白色内袍,丝滑的衣料贴在身上,勾勒出精悍的腰背线条。他动作轻巧,赤足踩在厚软的波斯绒毯上,无一丝声响,如同行走在暗夜中的狸猫。
他走到船舱另一侧,那里有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。此时船舱内没有烛火,他默默地伫立在窗前,任由窗外冰冷的、带着水腥气的夜风灌入,吹拂着他衣襟敞开的胸膛和额前散落的发丝。
那风带着透骨的凉意,瞬间冲散了他鼻息间舱内令人窒息的甜腻暖香,也吹尽了他身上残留的、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体温与气息。
他微侧过头,目光落在榻上沉睡的高黎宁身上。那张在睡梦中显得毫无防备、甚至因年龄还有些纯真的脸庞,此刻在他眼中,却像一张精心绘制的、色彩浓艳到刺目的面具。
面具之下,是承恩公府滔天的权势;
是北元朝堂深不可测的旋涡;
是他为了守护心底那抹净土,不得不主动踏入的泥沼。
方才的缠绵与炽热,那些刻意的情话,那些挑逗的触碰,那些深情的亲吻……如同潮水退去后暴露在浅滩的冰冷礁石,只剩下肮脏的、令人作呕的算计。
他闭上眼,脑海中楚王元远在画舫上为青书拢紧披风的画面再次浮现。那份呵护,那份亲昵,那份他永远无法给予、也永远无法拥有的圆满。
他曾以为自己可以默默守护她,远远观望,将这份不合时宜的心动深埋心底。
可昨夜高黎宁那如蛇蝎般敏锐的探究目光,彻底粉碎了他天真的幻想。在这个权力倾轧、人心叵测的北元洛城,仅仅是无害的遥望,也可能成为刺向她的利刃!
一旦被高黎宁嗅到他梁靖安对楚王妃的特殊关注,哪怕只有一丝一毫,以她的骄纵和承恩公的老辣,青书立刻就会被卷入风暴中心,成为他们打击政敌、攻击楚王,最完美、也最无辜的靶子!
她那样的人……那样清澈又坚韧,如同山谷幽兰般的女子,为何要承受朝堂之上那些肮脏的构陷、恶毒的流言、甚至是……阴狠的杀机?
一想到她可能会因为他那点卑微的、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慕而遭遇流言和诽谤,冰冷的恐惧瞬间便攥紧了他的心脏,比此时夜河的风更加刺骨。
归义王这个看似尊贵、实则如履薄冰的空壳身份,带来的苟且安逸,竟是如此虚假又脆弱!
自暴自弃的沉沦,风流不羁的伪装,在真正的权力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!他连自己都护不住,遑论护住远在天边的她?
今夜与高黎宁的虚与委蛇,是一场成功的危机化解,却也是一记最响亮的警钟!
梁靖安清晰地认识到了如今自己的无力与渺小。
只为一个不到二十岁高门贵女的任性,就要他违背本心,以身体为筹码,以虚情假意为武器去平息。
若下次不得不面对更强大的敌人呢?他能拿什么去抵挡?
权势。
只有权势!
曾经他也拥有这世上少有人及的尊贵和权势,当时他并不觉得有多珍贵,甚至因着自命不凡的骄傲将那些视为身外之物不屑一顾。
如今才明白,虽然它冰冷、坚硬、染满血腥与肮脏,却是这世间最有力量的铠甲与武器,是人与人之间较量时可以不动声色、不战而胜的工具。
他需要重新获得那些!他需要用它铸成坚不可摧的壁垒,隔绝所有可能射向他想保护的人的明枪暗箭!
他需要获得足够的分量,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,不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,而要做一只能撬动局势的手!
这个念头,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闪电,瞬间激活了梁靖安长久以来的不争与迷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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