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思贞的指尖停在药方上,轻得像一只蝴蝶落在花瓣上。这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已经泛黄,边缘微微卷起,却奇迹般地保存完好,仿佛这四十年的光阴都不忍心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。
"师父,这药方..."他声音很轻,生怕惊扰了纸上的墨迹,"这'当归'的'归'字写得真好。"
苏瑶从药柜的另一侧走过来,手里捧着一摞发黄的线装书。她将书放在案几上,凑过来看思贞手中的药方。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,在药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"你师祖写字向来如此。"苏瑶的声音里带着怀念,"他说开方如做人,一笔一划都要端正。尤其是'当归'这味药,更要写得工整——当归当归,游子当归。"
思贞小心地将药方放在案几上,用手指轻轻抚平那些几乎不可见的褶皱。她的目光落在药方角落的小注上:"雪夜用,加葱白三段"。字迹比正文潦草许多,像是匆匆记下的。
"师父,这个'雪夜'的故事..."思贞抬头,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。
苏瑶微微一笑,在思贞旁边的藤椅上坐下。她伸手从案几上的茶壶里倒了两杯茶,递给思贞一杯。"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,我还只是个刚入门的小徒弟。"
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仿佛也在聆听这个故事。
"那年的雪来得特别早,十一月初就下了场大雪。"苏瑶的声音变得悠远,"山神庙离镇上有二十里路,你师祖去给庙里的老和尚看病。回程时天已经黑了,雪越下越大。"
思贞屏住呼吸,双手捧着茶杯,茶水早就不冒热气了。
"就在山神庙前的台阶上,你师祖发现了一个人。"苏瑶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,"是个赶车人,已经冻僵了,只有一丝微弱的脉搏。你师祖把他拖进庙里,生起火堆。"
思贞想象着那个画面:风雪交加的黑夜,破败的山神庙,师祖一个人在那里救人。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药方。
"庙里只有几味最普通的药材,就是你手上这方子里的。"苏瑶指着药方,"荆芥、防风、生姜...你师祖说,那人不仅是风寒入体,更是阳气将绝。这三味药虽能发散风寒,但回阳之力不足。"
苏瑶停下来,啜了一口茶。思贞急切地问:"然后呢?"
"你师祖在庙里找了一圈,最后在灶台边发现了一捆大葱。"苏瑶的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,"葱白辛温,能通阳达表。他立刻剥了三段葱白加入药中,煎成浓汁,一口口喂给那人。"
思贞低头看药方,那潦草的"加葱白三段"几个字突然变得生动起来。她仿佛看见师祖在摇曳的火光下匆匆记下这几个字,生怕忘记了这关键的调整。
"后来呢?那人活下来了吗?"思贞问道,声音里满是期待。
苏瑶点头:"第二天清晨,雪停了。那人醒过来,说自己姓陈,是给县城商号送货的,半路遇上了狼群,马惊了,车翻了,他徒步走了很久才到山神庙..."
"所以师祖后来特意在药方上加了这条注释。"思贞恍然大悟,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小字。
"正是。"苏瑶放下茶杯,"你师祖常说,医者用药如将帅用兵,讲究'因地制宜'。同样一张方子,在不同情况下要做不同调整。这'加葱白三段'不是随意写的,而是在那个特定环境下最恰当的变通。"
思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她再次细读药方,这次看得更仔细了。"师父,为什么'当归'要放在最后?按常规不是应该先写君药吗?"
苏瑶赞许地看了思贞一眼:"好问题。你师祖这个方子看似普通,其实暗藏玄机。你看剂量——荆芥三钱,防风五钱,生姜两片..."
"防风用量比荆芥大。"思贞立刻发现。
"不错。"苏瑶解释道,"风寒初起,本应以荆芥为君发散表邪。但这方子针对的是已经深重的风寒,防风辛温发散力更强,还能胜湿止痛,所以为君药。而当归..."
"当归补血活血!"思贞眼睛一亮,"师祖是用它来调和营卫,防止发散太过伤及阴血!"
苏瑶满意地笑了:"正是如此。你师祖用药讲究'留人治病',无论怎么发散表邪,都不忘固护根本。所以他特意把当归放在最后,提醒我们发散之余莫忘补益。"
思贞突然觉得手中的药方沉甸甸的,这薄薄一张纸上凝聚的不仅是几味药材,更是师祖一生的智慧。
"师父,我能抄录一份吗?"思贞恳切地问。
苏瑶起身走向里屋:"不必抄录,这本就该传给你。"她从里屋捧出一个红木匣子,匣子表面雕刻着精美的灵芝纹样。
思贞屏住呼吸,看着苏瑶打开匣子。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摞药方,每一张都用薄如蝉翼的宣纸书写,边缘泛黄但保存完好。
"这是..."思贞的声音微微发颤。
"你师祖留下的全部药方。"苏瑶轻轻抚摸着那些纸张,"一共六十八张,每一张背后都有一个故事。今天,我把它们正式传给你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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