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知道师祖爷当年,是不是也这样看过这盒子。” 她用气音嘀咕着,舌尖抵着下唇,把声音含得软软的。忽然想起白日里张思贞说的甘草花瓣,便借着月光去寻那朵刻着甘草的莲纹。
玉盒上的刻痕在暗处反倒更清晰些,花瓣边缘的曲线像被月光熨过,柔得能掐出水来。林小婉的目光顺着那点卷曲的花瓣尖滑下去,忽然发现莲纹的根须处还藏着极小的刻字,细得像蛛丝。她眯起眼凑近了些,鼻尖几乎要碰到玉盒,才认出是个 “忍” 字。
“忍什么呢?” 她又用气音问,声音里裹着孩子气的困惑。是忍着风雪采药的冷,还是忍着配药时反复称量的烦?正想着,案角的琉璃灯忽然晃了晃,灯影里仿佛有个模糊的轮廓,背着沉甸甸的药篓,手里握着的银匙在月光下泛着和玉盒同源的光。
辫梢的红绳猛地顿了顿,像是被那幻影惊到。林小婉眨了眨眼,灯影还是那个灯影,玉盒还是那个玉盒,只有指尖的凉意更真切了些。她忽然想起苏瑶袖袋里那方叠得方正的帕子,想起张思贞红着脸问起甘草水的模样,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—— 原来师祖爷刻下的哪只是草药,分明是把那些该记着的、该忍着的、该传下去的,都藏进了这冰凉的玉里。
夜风又从窗缝溜进来,这次没缠红绳,反倒吹得琉璃灯芯又跳了跳。玉盒缝隙里的微光跟着晃了晃,映在林小婉眼里,竟比方才亮了些。她终于轻轻落下指尖,触在那个 “忍” 字上,凉丝丝的刻痕硌着指腹,却奇异地让人安心。
林小婉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了颤,暖黄的光晕顺着她的眼尾滑下去,在颧骨上洇出一小片温柔的亮。她这才看清,玉盒内壁并非光润的素面,而是刻着极浅的云纹,那些暖光便是顺着云纹的沟壑漫出来的,像是山涧里悄悄淌的溪。
“原来不是玉自己会发光。” 她小声说,指尖终于敢落在盒盖上,跟着苏瑶方才旋动的轨迹轻轻摩挲。玉面被月光浸得微凉,可摸到那些浅淡的云纹刻痕时,又觉得像是触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—— 或许是锦缎上的莲纹被灯光烤出的暖意,又或许是自己心里那点藏不住的雀跃。
苏瑶将盒盖再推开些,暗纹锦缎便完全露了出来。缎面上的缠枝莲是用银线绣的,在暖光里泛着细碎的闪,倒比窗台上那盆刚打苞的茉莉更像藏了星子。银匙侧躺在锦缎上,镂空的花纹正好对着灯光,将细碎的光斑投在莲纹间隙,像谁撒了把碾碎的月光。
“你师祖爷年轻时爱捣鼓这些。” 苏瑶的指尖拂过锦缎边缘,那里绣着半朵被虫蛀了的莲,针脚明显比别处疏些,“这锦缎是他自己绣的,说药得养在贴心处,连装药材的盒子都得透着活气。你看这朵残莲,是那年他在南方采莲子时,被莲心虫咬了手,绣到这儿疼得没力气了。”
林小婉凑得更近了,鼻尖几乎要蹭到银线绣的莲叶。她看见那半朵残莲的花瓣上,有个针尖大的线头翘着,像只蜷着腿的小虫。“师祖爷还会绣花?” 她惊得睁圆了眼,话本里的医者都是背药篓佩长剑的,哪有拿绣花针的。
“怎么不会?” 苏瑶笑了,指尖点了点银匙的镂空处,“配药时的分寸,和绣花时的针脚,原是一样的道理。差一丝,药效就偏了;歪一针,花就失了态。他说医者的手,既要能握得住开山斧挖药根,也得拈得起绣花针绣莲纹。”
灯光忽然被风推得晃了晃,银匙投在锦缎上的光斑也跟着动,那些缠枝莲像是活了过来,在缎面上轻轻摇曳。林小婉忽然想起去年绣药囊时,把艾草纹绣成了狗尾巴草,被张思贞笑了好几天。那时她还撅着嘴说 “治病靠的是药,又不是绣的花”,此刻望着锦缎上的莲纹,忽然懂了师父话里的意思。
“那这银匙上的花纹,也是师祖爷自己刻的?” 她指着银匙边缘那圈缠枝纹,纹路比玉盒上的莲纹更细,像用发丝勒出来的。
苏瑶点头,指尖轻轻掂起银匙。银器碰着玉盒,发出叮的一声轻响,像檐角的风铃被晨露打湿了。“你看这镂空的地方,像不像甘草的须子?他说银能试毒,刻成草药的模样,配药时看着也亲近。” 她将银匙递到林小婉面前,“来,试试?”
林小婉的指尖刚碰到银匙,就被那冰凉激得缩了下,随即又稳稳握住。银匙的弧度正好贴合她的掌心,像是天生就该被她握着。她学着苏瑶的样子轻轻掂了掂,忽然觉得这小小的银器竟有些沉 —— 不是分量沉,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像揣了颗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山药蛋,实诚得让人踏实。
“明日练配药时,就用它盛荆芥。” 苏瑶看着她握匙的模样,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,“记得先浸甘草水,你师祖爷说过,草木也怕生分,用熟了的家伙什儿,配出来的药才温厚。”
张思贞的指尖跟着那晃动的玉坠轻轻抬了抬,像是怕碰碎了这细碎的灵动。她的睫毛在林小婉发顶投下浅影,鼻尖萦绕着师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,混着锦缎上经年累月浸着的药气,酿成一种清醇的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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