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抹红在暮色里轻轻晃着,像极了林小婉垂在肩头的红头绳。苏瑶的指尖抚过龙涎草卷曲的叶片,忽然就想起十年前那个初夏,林小婉扎着双丫辫,辫梢的红绳被山风拂得乱舞,手里捧着满满一兜野莓跑过来,浆果的酸甜气混着少女的汗香,在药庐前的晒谷场上漫开来。
那时林小婉才七岁,总爱跟在她身后颠颠跑,小嘴里的话比山间的泉水还多。"苏瑶姐姐,这野莓红得像你炮制的朱砂呢。" 小姑娘仰着脸,鼻尖沾着草屑,辫梢的红绳蹭过苏瑶的手背,留下一点痒意。那天她们蹲在药庐后的石阶上,把野莓一颗颗摆在青石板上晒,林小婉忽然指着崖边惊呼:"那里有更大的!"
苏瑶至今记得那丛野莓的位置,长在半尺宽的崖壁缝隙里,红得发紫的浆果坠在藤蔓上,像一串串凝住的血珠。她攀着岩石下去时,林小婉在崖上攥着她的衣角,小拳头捏得发白:"姐姐慢点,我不要了。" 可她终究还是摘到了,回程时脚下一滑,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下去,野莓在怀里压得稀烂,染红了粗布裙摆,倒像是淌了血。
林小婉的哭声在崖上传下来,惊得林子里的山雀扑棱棱飞起一片。苏瑶忍着膝盖的刺痛坐起来,看见小姑娘顺着坡壁滑下来,红绳在乱草里拖出长长的痕迹。"姐姐流血了!" 林小婉扑过来按住她的伤口,眼泪砸在她手背上,烫得像药炉里溅出的火星。那天她们互相搀扶着回药庐,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拧在一起,野莓的甜腥气混着青草的涩味,在暮色里酿成了难忘的滋味。
师父临终前的药香忽然漫进鼻腔,苏瑶的指尖微微发颤。那是个雪夜,药庐的炭火烧得明明灭灭,师父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腕,指缝里漏出的药味里有当归的甘醇,有黄芪的微苦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草香。"瑶儿,药草有灵," 师父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,"要记得它们在掌心颤动的样子。"
她当时不懂,只看见师父指节泛白,银须上凝着霜气,药碾子旁的铜秤还挂着没称完的药。直到三年后她独自进山采药,指尖触到刚出土的天麻,那肉质的块茎在掌心轻轻搏动,像握着一颗微小的心脏,才忽然明白师父的意思。此刻龙涎草的叶片在指间微微颤动,凉丝丝的触感里,仿佛能摸到无数细密的脉络,正顺着她的指尖往血脉里钻。
这些碎片在脑海里翻涌,渐渐织成一张温暖的网。她想起第一次给林小婉糖吃的模样,小姑娘把麦芽糖含在嘴里,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,眼睛弯成月牙,辫梢的红绳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跳动。那时候药庐刚遭了山匪洗劫,存粮所剩无几,那颗麦芽糖还是师父走前藏在瓦罐里的,她攥在手心焐了半天,才舍得给林小婉。
去年冬天下雪,张大叔咳得直不起腰,咳出的血染红了半块手帕。苏瑶守在他床边煎药,整夜没合眼。天快亮时,张大叔喝下药汤,忽然说:"瑶姑娘,这药里有太阳的味道。" 她低头看药碗里残留的药渣,当归和枸杞的碎屑浮在碗底,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晒谷场翻晒药材时,阳光落在药草上蒸腾起的白汽,原来那些暖意真的能融进药汤里。
最难忘的是林小婉第一次独立诊脉那天。小姑娘紧张得手心冒汗,指尖在病人腕上抖个不停,可当她说出 "是风寒侵体,需用麻黄汤" 时,眼里亮起来的光比药庐的油灯还亮。苏瑶站在门后看着,忽然想起自己初学医术时,师父也是这样看着她,眼里的欣慰像春日的溪水,慢慢漫过她的心头。
龙涎草的叶片在掌心轻轻颤了颤,苏瑶回过神时,夕阳已经漫过了溪对岸的芦苇丛。她从背篓里取出玉盒,这盒子是师父传下来的,玉质温润,上面刻着缠枝莲纹,据说能保药草灵气不散。将龙涎草放进去时,叶片与玉壁相触,发出极轻的声响,像春雪落在梅枝上。
棉布是林小婉前几日新织的,带着淡淡的艾草香。苏瑶一层层裹着,指尖触到布面上细密的针脚,忽然想起小姑娘坐在织布机前的模样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,手里的木梭飞进飞出,像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。"姐姐说玉盒怕磕碰,我多织几层布垫着。" 林小婉当时仰着脸笑,鼻尖沾着棉絮,像只刚偷吃完棉花的小松鼠。
贴身的布袋里还装着上午采的苍术和茯苓,药香混着龙涎草的清苦,在衣襟间慢慢晕开。苏瑶忽然想起王阿婆上次来药庐,佝偻着背坐在竹椅上,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。"瑶姑娘,我这老骨头怕是熬不过今冬了。" 老人枯瘦的手抚着膝盖,眼里的光比残烛还弱。可当她看到苏瑶拿出珍藏的雪莲时,忽然直起身子:"这可是能活死人的神药啊。"
"阿婆,药草哪有神力,不过是顺应天时罢了。" 苏瑶当时笑着给她诊脉,心里却暗暗记下王阿婆的症状。龙涎草能补气血、通经络,正是对症的良药。她仿佛已经看见老人喝下药汤的模样,浑浊的眼睛慢慢亮起来,像被春雨洗过的古井,嘴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,手里攥着给林小婉做的虎头鞋,针脚歪歪扭扭,却比任何珍宝都珍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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