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婉忽然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的岔路口:“去年我回来时,就在这儿迷了路。” 路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块木牌,是苏瑶亲手刻的,左边写着 “往药庐”,右边刻着 “去村庄”,字迹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,却依然清晰可辨。“当时看见这木牌,就知道快到家了。” 她伸手抚过木牌上的刻痕,指尖的薄茧蹭过粗糙的木纹,像在与旧时光相认。
苏瑶望着那木牌,想起刻字那天的情景。师父刚过世不久,她独自一人坐在槐树下,手里的刻刀总也握不稳,木牌上的字刻了又改,改了又刻,直到日头西斜,才总算刻出个像样的模样。“师父说,医者心里得有块指路牌,既要认得药草的路,也要记得人心的方向。” 她轻声说着,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思贞正偷偷学着木牌上的字,用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。
风里忽然飘来药汤的香气,是从村庄的方向传来的。“该是李婶在煎药了。” 苏瑶加快了脚步,“她家娃的咳嗽该换药方了。” 张思贞立刻跟上来,背着的艾草篓子晃出沙沙的声响,像在应和着她的话。林小婉走在最后,忽然弯腰捡起片落在地上的银杏叶,叶片边缘已经泛黄,脉络却清晰如网。
“师父你看,这叶子像不像医书里画的脉络图?” 她把银杏叶递到苏瑶面前,晨光透过叶片,能看见细密的纹路在光影里流动。苏瑶接过叶子,想起师父医书里的批注:“人身脉络如叶脉,通则不痛,滞则生疾。” 原来草木与人心,竟是这样相通的道理。
转过山坳时,药庐的屋顶忽然撞入眼帘,青灰色的瓦片上落着几只麻雀,正歪着头啄食檐角的草籽。张思贞第一个冲过去,推开竹篱笆门时,惊起一片雀鸣。“师父你看,薄荷长得真好!” 他指着院角的花盆,那株薄荷的叶片肥厚饱满,在风里摇出清凉的气息,正是林小婉去年带回来的种子发的芽。
苏瑶走进院子,放下药篓的瞬间,忽然听见里屋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。她推门进去,只见师父留下的那本医书正摊在桌上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,照亮了师父用朱笔圈点的那句 “医者仁心,草木有情”。林小婉正站在桌边,指尖轻轻点着书页上的金脉草图谱,张思贞凑在旁边,眼睛瞪得溜圆,看得格外认真。
屋檐下的铜铃忽然叮铃作响,是风拂过的缘故,也像是在回应着屋里的动静。苏瑶望着两个孩子专注的侧脸,又看了看桌上的医书,忽然明白师父那句话的深意。所谓传承,或许就是这样吧 —— 像金脉草在崖壁上扎根,像银杏叶顺着风飘落,像她当年接过师父的医书,如今又看着这两个孩子,在时光的脉络里,慢慢长成新的模样。
苏瑶将裹好玉盒的棉布塞进药篓最稳妥的角落,指尖触到竹编缝隙里嵌着的细沙 —— 那是今早攀崖时蹭上的,带着崖壁独有的粗粝感。她直起身时,腰侧的旧伤轻轻抽痛了一下,是十年前救林小婉时被岩石磕碰的印记,每逢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,却也像枚无声的勋章,提醒着她那些与生命较劲的时刻。
张思贞正蹲在院角整理艾草,将枯黄的叶片拣出来扔进竹筐,动作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,却又透着格外的认真。“师父,这些枯叶子还能用来熏蚊子呢。” 他举起一片半干的艾草,鼻尖凑近闻了闻,被草叶的气息呛得打了个喷嚏,逗得林小婉在一旁直笑,辫梢的红绳随着笑声晃出轻快的弧度。
苏瑶走到篱笆边,望着山雾散去的方向。远处的村庄已经清晰可见,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还飘着淡青色的烟,像水墨画里晕开的笔触。她想起王阿婆的孙子,那孩子天生腿脚不便,却总爱坐在门槛上,等她送药时讨颗薄荷糖。“苏姑娘的药里,有阳光的味道。” 阿婆总这样说,布满皱纹的脸上会绽开温暖的笑意。
“该去送药了。” 苏瑶转身拿起药篓,张思贞立刻放下艾草跟过来,伸手想接过药篓,却被苏瑶按住。“你留着整理今天采的药草,记着把金脉草晾在通风的架子上,根茎要朝上。” 她叮嘱着,目光落在少年跃跃欲试的脸上,像看见当年的自己,总想着替师父多分担些重量。
林小婉已经背起了另一个药包,里面装着给李婶家孩子的新药。“我跟师父一起去。” 她的声音里带着笃定,指尖在药包的布带上打了个结实的结 —— 那是苏瑶教她的法子,说是山路颠簸,结要打三重才不会散。苏瑶看着她熟练的动作,忽然想起十年前,这个小姑娘还在崖边哭着要野莓,如今却已能稳稳地背起药包,跟着她走在行医的路上。
阳光穿过云层时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苏瑶走在前面,林小婉的脚步声跟在身后,不疾不徐,像两株并排生长的草木,根须在地下悄悄相连。路边的蒲公英被风拂过,白色的绒球散开,带着种子飞向远处的崖壁 —— 或许明年春天,那里就会冒出新的绿芽,像无数个被种下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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