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婉已经攀了上去,动作比苏瑶当年灵活得多,指尖扣住岩石的力度,像极了崖壁上的藤蔓。她采七叶莲时格外小心,用小铲子轻轻挖开根部的泥土,连带着周围的苔藓一起取下 —— 这是苏瑶教她的规矩,采药要给草木留生机,不可连根拔起。“这样明年还能再长。” 她嘴里念叨着,像在重复苏瑶说过无数遍的话。
苏瑶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忽然觉得瀑布的轰鸣声里,藏着种温柔的力量。就像这水流年复一年地冲击着岩石,却也滋养着岩缝里的草木;就像医者一代接一代地攀山涉水,把药草的生机,送进等待的生命里。她低头理了理药篓的背带,触到竹编上磨得光滑的地方,那是无数次背负药草留下的痕迹,像岁月刻下的勋章。
七叶莲被小心地放进药篓的另一侧,与金脉草隔着层油纸,避免药性相扰。林小婉跳下来时,裤脚沾了片湿滑的青苔,她笑着蹭掉,掌心却捧着几株刚发现的蒲公英:“这个能给孩子们当小伞玩。” 她的指尖沾着泥土,眼睛亮得像潭水,苏瑶忽然想起,自己当年也是这样,采完药总不忘给村里的孩子带些野花野草。
指腹摩挲过竹篓边缘被磨得发亮的藤条,苏瑶忽然想起师父说这话时的模样。那时她刚把错认的毒草塞进药篓,被师父用戒尺轻轻敲了手背,戒尺上还沾着甘草的甜香。“认药先认心,” 师父将毒草挑出来扔进火堆,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,“心不定,眼睛就会骗你。”
日头爬到头顶时,林间的光斑渐渐连成一片。苏瑶找了块背阴的青石坐下,解开腰间的水囊递给林小婉。水囊是羊皮做的,用了快十年,边角磨出浅褐色的毛边,盛着的山泉水却清冽甘甜,带着松针的清香。“当年我总记不住七叶莲和鬼针草的区别,” 她看着林小婉仰头喝水的样子,辫子上的红绳浸了汗,贴在脖颈上,“师父就每天清晨带我看露水 —— 七叶莲的露珠会顺着银边滚成珠子,鬼针草的却只会晕开。”
林小婉的指尖在青石上画着七叶莲的形状,叶片顶端的尖齿被她画得圆钝了些。“张思贞昨天把苍术当白术晒,被我发现了。” 她噗嗤笑出声,“他还嘴硬说都是‘术’,模样也差不多。” 苏瑶望着远处被阳光染成金绿色的树冠,想起自己初学配药时,把黄连当成黄芩加进药汤,苦得病人直皱眉头,师父却没责备,只是陪着她把药房里的药草重新认了三遍。
药篓里的金脉草忽然动了动,是风从石缝里钻进来,吹得叶片轻轻颤动。苏瑶伸手将草叶理平,指尖触到叶片背面细密的绒毛,像婴儿柔软的胎发。“这株草扎根的石缝里,该有山泉流过。” 她忽然开口,“你看叶脉的走向,比寻常金脉草更舒展,是吸足了活水的缘故。” 林小婉凑近去看,果然见叶片的金色纹路像水流般蜿蜒,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。
青石缝里冒出几株细弱的紫花地丁,苏瑶用小铲子小心地将它们挪到稍肥沃些的土坡上。“医者不仅要采撷,更要懂得归还。” 师父当年在移栽药草时总这样说,枯瘦的手指捧着幼苗,像托着易碎的星辰,“你取走一株灵草,便要种下三粒种子,方能不负山林的馈赠。” 如今苏瑶采药时,总会带着一小袋草木灰,撒在采过药草的地方,那是用烧透的艾草灰拌的,能让土壤更肥沃些。
林小婉从药包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刚烤好的山药饼,还带着温热的气息。“张思贞今早烤的,说给师父当干粮。” 饼面上的芝麻被烤得焦黄,咬下去时脆香混着山药的绵甜。苏瑶想起师父生前最爱的,也是这样朴素的吃食,说 “药香里混着烟火气,才是人间真味”。
日头西斜时,林间的光斑开始变得绵长。苏瑶背起药篓,忽然发现青石上留下个浅淡的印记,是药篓底部的竹编纹路印在潮湿的石面上,像幅天然的图案。“这纹路倒像医书里画的经络图。” 林小婉蹲下身比划着,“你看这道弯,多像任脉过膻中穴的走势。”
苏瑶望着那石上的印记,忽然明白师父说的 “心稳” 是什么意思。不是墨守成规的刻板,而是像这山林般,既能容得下猛虎呼啸,也能藏得住蚁穴微尘;既能让金脉草在岩缝里扎深根,也能让紫花地丁在石缝中绽细蕊。医者的心,该像这承载万物的青石,既记得住药草的性味,也装得下人间的疾苦,方能在千种草木中,寻到那味最合时宜的良方。
起身时,苏瑶的草鞋沾了片紫花地丁的花瓣,淡紫色的,像滴落在鞋面上的霞光。林小婉帮她拂去花瓣时,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手腕上的旧伤 —— 那是十年前救她时被岩石划破的疤痕,如今已经浅得像道褪色的丝线。“师父的手,” 小姑娘忽然轻声说,“比药草还让人安心。”
风穿过竹林,送来远处村落的鸡鸣,与药篓里草木的清香缠在一起。苏瑶望着林小婉眼里映出的晚霞,忽然觉得这双曾经在崖边哭着要野莓的手,如今也能稳稳地辨认药草、包扎伤口了。就像当年师父牵着她的手走过这片山林,如今她牵着林小婉的手,而不远的将来,这双带着薄茧的手,也会牵着更小的手,把七叶莲的形状、金脉草的习性、青石上的经络图,连同那句 “心要平,要稳”,一代代传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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