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瑶的指尖忽然顿住,指腹下的岩石不知何时沁出了细密的水珠,顺着凹凸的纹路蜿蜒而下,像极了林小婉当年挂在腮边的泪珠。那时候小姑娘死死攥着她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,崖底的风卷着碎石呼啸而上,把林小婉的哭腔撕得粉碎:“师父,我怕……”
她当时只觉得手臂快要被拽得脱臼,掌心被岩石磨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滴,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。直到林小婉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旁边的灌木丛,她才敢腾出一只手去抹脸上的水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。那天的野莓散了一地,红得像血珠滚在青灰色的岩石上,林小婉的布鞋被崖壁的碎石划开了道口子,露出的脚踝上渗着血珠。
“还疼吗?” 她后来给林小婉包扎时,小姑娘咬着唇摇头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掌心的伤痕。“等我长大了,也学师父采药,给你治伤。” 林小婉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脆嫩,像山涧里刚融的雪水。十年过去,那道承诺或许早就被林小婉忘在脑后,苏瑶却总在摸到岩石上的凹痕时,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睛。
药篓忽然晃了晃,苏瑶伸手扶住,指尖触到竹编的纹路,粗糙却踏实。玉盒里的金脉草是今早最饱满的一株,根茎处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。她想起采收时,这株金脉草的根须紧紧攀着岩缝里的薄土,有几缕甚至钻进了石缝深处,像不愿放手的执着。她费了些力气才将它完整取下,生怕折断了那韧性十足的茎秆。
师父留下的那本医书此刻正躺在药庐的木桌上,泛黄的封面上烫金的 “百草录” 三个字已经斑驳。她昨夜还翻看了几页,指尖抚过师父用朱砂标注的批注,字迹里带着力透纸背的认真。有一页专门记载着金脉草的药性,旁边画着幅小图,是师父亲手勾勒的植株形态,叶片的脉络清晰可见,旁边写着:“生于绝壁,性温,可活气血,解瘀毒,需连根采之,方保药效。”
她初学认药时,总把金脉草和普通的石韦弄混,师父便带着她在崖边蹲了整整三日。“你看这叶脉,” 师父指着晨光中的金脉草,苍老的手指在叶片上轻轻拂过,“金脉草的金色会随日光流转,石韦却只会暗沉。” 师父的指尖带着常年碾药留下的薄茧,触在叶片上却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生灵。
有天夜里,药庐来了位被毒蛇咬伤的山民,当时师父正在发高烧,却硬是撑着起身救治。她看着师父颤抖的手握着银针,精准地刺入山民肿胀的伤口周围,冷汗顺着师父花白的鬓角滑落,滴在药钵里,与捣碎的草药混在一起。“不能停。” 师父喘着气说,声音微弱却坚定,“手一松,命就没了。”
那天折腾到天明,山民终于退了烧,师父却咳出了血。她捧着染血的手帕哭红了眼,师父却笑着拍拍她的手:“哭什么,医者的手哪能总沾着眼泪。” 师父临终前把医书交给她时,掌心的温度已经很微弱,却依然紧紧攥着她的手腕,“记住,药草会枯,人命会老,但这颗救死扶伤的心,得像金脉草一样,永远向上。”
风从崖底卷上来,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息,药篓里的金脉草轻轻摇曳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苏瑶抬头望向崖顶,天光正慢慢变淡,远处的山峦被暮色染成了黛青色。她该下山了,药庐里还晾着昨天采的金银花,林小婉托人带信说村里的二娃子受了风寒,等着她回去瞧诊。
灰雀的绒毛沾着晨露的湿气,蹭过鞋面时带来细碎的痒意。苏瑶蹲下身,看着它们圆滚滚的身子挤在一起啄食,黑豆似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。有只胆子大的,竟跳到她摊开的掌心,尖喙轻轻啄着指缝间残留的饼屑,细小的爪子带着微麻的触感,像串流动的电流。
白鹇的啼鸣在谷间回荡,清越如玉石相击。苏瑶抬头时,正见一只白鹇展开尾羽,雪白的羽片上缀着墨色的眼状斑纹,在暮色里像幅流动的水墨画。它们总在这个时辰来崖壁觅食,仿佛与她约好了一般。十年前救林小婉那天,也是这群白鹇最先发现崖底的动静,啼鸣声引着她循声而去。
“你们也在等她回来吗?” 苏瑶轻声问,指尖拂过最近的那只灰雀。林小婉三年前随商队出了山,说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临走时把亲手烤的芝麻饼塞进她药篓:“姐姐等我回来,我带城里的糖糕给你。” 饼香里混着芝麻的焦脆,像林小婉眼里闪烁的期待。
药篓里的玉盒又响了响,金脉草的叶片不知何时沾了片雀羽。苏瑶小心取下,那羽片轻薄得像层蝉翼,阳光透过时能看见细密的纹路,像谁用金线绣出的图案。她想起师父曾说,万物皆有灵,药草会记着日月的温度,鸟兽能辨出人心的善恶。当年她初学辨识毒草,总被毒蛇吓得手抖,是师父养的那只老猎犬挡在她身前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。
灰雀们吃完了饼屑,围着她飞了两圈才四散而去。苏瑶站起身,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,目光落在远处的炊烟上。村里的灯火已经次第亮起,像撒在山谷里的星子。药庐的窗台上,她早上晒的陈皮该收了,还有林小婉临走前种下的那盆薄荷,此刻大概正散发着清凉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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