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儿科诊室目睹了那场无可挽回的生命消逝,莫愁的心仿佛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潭,沉甸甸地坠着。那绝望的哭嚎、诡异的角弓反张、沉痛的无力感,如同无形的鬼魅,萦绕不去。然而,这沉重并未将她压垮,反而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,激起了更深沉的回响。她愈发勤勉地往儿科门诊与病房跑动,脚步比往日更沉,眼神却比往日更亮。那些在暖箱里蜷缩成一团的、粉红娇嫩的小生命,那些在病床上咿呀啼哭或虚弱喘息的小人儿,在她眼中不再是模糊的“病患”,而是一个个鲜活、具体、亟待守护的星辰。看着他们细弱的胳膊腿儿,听着他们或嘹亮或微弱的哭声,莫愁觉得自己的心,那片曾被现实刻下伤痕的坚硬之地,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近乎母性的柔软所浸润、所包裹。每一个小生命挣扎求存的姿态,都在无声地对抗着那夜留下的阴霾,在她心间燃起更炽热的火焰——去守护,去尽力,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。
这日,莫愁正协助一位资深女大夫安排几位小病号的检查事宜,小心翼翼地将写着时辰与项目的木牌挂在各自的床尾。诊室里孩童的哭闹声、父母的安抚声、药童端着药盘匆匆而过的脚步声,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嘈杂。忽地,一个清亮而略带急促的声音穿透了这片嘈杂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:
“在场的,谁是‘万能血’(O型血)?可有哪位医学生,愿意为一个小病号紧急输血?”发声的是儿科一位素来干练的柳姓女大夫,她站在诊室中央,目光迅速扫过在场的医学生和药童,眉宇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。
话音未落,莫愁只觉得心口一热,一股冲动已先于思考涌了上来。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高高举起了手,声音清脆而坚定地穿透人群:“我是!柳先生,我是O型血!我愿意!” 她的动作和声音引来了周围同窗的目光,有惊讶,有敬佩。
柳大夫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在她身上,快步走近,再次沉声确认:“莫愁?你确定?血型非同儿戏,可是查验过的?” 事关性命,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。
“学生确定!” 莫愁用力点头,那段关于疼痛的记忆瞬间清晰浮现,“就是书院里那次,用三棱针采耳尖血验看气血,同时也查了血型。当时学生们对着图谱辨认不清,还特意请教了夫子,夫子亲自指认,学生确为O型血无疑。” 那次让她噩梦连连的疼痛,此刻竟成了救人的凭证,命运的安排有时就是这般奇妙。
柳大夫眼神微松,颔首道:“好!快随我来!” 她边走边快速交代,“刚收治的一名三岁女童,患了血虚髓枯之症(再生障碍性贫血或类似疾病),气血大亏,凝血之能极弱,身上已有数处瘀斑,口鼻偶有渗血。眼下急需新鲜血液补充,以其血中精微(凝血因子和血小板)暂缓其出血之势,维系生机。”
莫愁心头一紧,脚步紧随柳大夫,穿过忙碌的走廊,来到一间安静的病房。病床上,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躺着,薄被下几乎看不出起伏。走近了,才看清那孩子的模样: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,衬得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格外大,乌黑的瞳仁里盛满了茫然与虚弱,像是蒙尘的琉璃。细细的胳膊露在被子外,输着药液的腕子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,小手无力地摊开着,指尖泛着青白,触手冰凉,那凉意顺着莫愁的指尖直钻心底。孩子的母亲正被另一位大夫唤去签写文书,小小的病床边一时无人。
莫愁的心瞬间揪紧了。她轻轻在床边蹲下,伸出自己温热的手掌,小心翼翼地覆在那只冰凉的小手上,试图用掌心的温度驱散那刺骨的寒意。她柔声低语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羽毛:“乖囡囡,是不是很累?累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,睡醒了,就会舒服些……” 孩子的眼睫颤了颤,似乎感受到了那一点微弱的暖意,竟真的缓缓阖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。莫愁保持着蹲姿,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,用自己的体温暖着那只小手,直到确认孩子呼吸稍显平稳,才轻轻替她掖好被角,带着满心的怜惜与沉重,悄然退出了病房。
她等在诊室外,心绪翻涌。那孩子冰凉的小手、脆弱的模样,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她想象着新鲜的血液注入那小小的身体,带来一丝生机与暖意,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甘霖。她甚至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,仿佛已经感受到针尖刺入血管的微痛——这痛,比起能救活一个鲜活的小生命,又算得了什么?
然而,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一个时辰过去了,预想中召唤她前去抽血的指令并未传来。莫愁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,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,涟漪变成了翻涌的暗流。她忍不住寻到柳大夫处询问。
柳大夫刚从处置室出来,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、混合着疲惫与无奈的神情。看到莫愁,她叹了口气,声音低沉:“孩子……那家人,方才签字,带她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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