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在女子医馆的白墙绿影间无声流淌。莫愁身上的墨绿刷手衣,渐渐浸透了汗水、血水、药水,也浸染了越来越多病患的故事与气息。最初面对创伤与死亡时那种尖锐的胆战心惊,如同被反复打磨的棱角,渐渐被一层层坚实而厚重的临床知识、操作技能以及更为复杂的情感体验所覆盖。她学会了在急诊的混乱中保持冷静,在手术的精密中全神贯注,在病房的琐碎中观察入微。然而,医学的海洋深不见底,总有一些病例,如同沉入海底的暗礁,会在不经意间撞上她心灵柔软的舷窗,激起深沉而持久的回响。
在内科病房轮转时,莫愁遇到了这样一位病人——老李。
推开那间略显昏暗的病房门,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体味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。靠窗的病床上,斜倚着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。说他是中年,不过四十出头的光景,但岁月和疾病早已在他身上刻下了远超年龄的沧桑。头发灰白稀疏,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皮肤是一种蜡黄中透着灰败的颜色,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。然而,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——那绝非寻常的肥胖,而是如同怀胎足月、即将临盆的孕妇般高高隆起!紧绷的肚皮被撑得近乎透明,皮肤表面布满了粗糙的纹理,凹凸不平,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病态的“橘皮样”改变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当莫愁的目光落在那肚子上时,能清晰地看到其下蜿蜒、怒张如蚯蚓般的青紫色静脉,盘根错节,如同枯树上垂死的藤蔓,无声地诉说着内部的淤塞与高压。
老李的神情是淡漠的,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,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。只有当带教的内科王大夫领着莫愁等几个实习生走到床边,温和地开口时,他那浑浊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。
“老李,感觉今天怎么样?好些了吗?”王大夫的声音放得很轻。
老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,算是回应。
“这些都是新来的实习医生,想学习一下。让他们摸摸你的肚子,感受一下体征,可以吗?”王大夫继续问道,语气带着商量的尊重。
老李的目光在实习生们年轻而带着求知欲的脸上扫过,最终落回王大夫身上,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:“哦……行……摸吧……那有啥……不行的……”
莫愁深吸一口气,在王大夫眼神的示意下,鼓起勇气,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,轻轻按向那硕大如鼓的腹部。
指尖传来的第一反馈,是坚硬!一种超乎想象的、如同按在坚韧皮革包裹着岩石上的坚硬感!这绝非脂肪的柔软,更不是胀气的弹性。她稍稍用力下压,那肚皮竟纹丝不动,仿佛下面不是内脏,而是凝固的水泥!这种坚硬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,透过指尖直抵她的神经末梢。
“试着晃晃。”王大夫在一旁低声提示。
莫愁依言,双手轻轻放在腹壁两侧,极其小心地施加了一个轻微晃动的力。就在这细微的晃动下,一种奇异的、带着沉重质感的“波动感”从她掌心传来!仿佛那坚硬外壳之下,包裹着沉重而粘稠的液体。随着她的动作,腹壁下似乎有暗流涌动,一种无声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“荡漾”!
这就是**肝硬化腹水**!教科书上冰冷的文字——“门脉高压”、“低蛋白血症”、“腹腔积液”——在这一刻,化作了掌心下这坚硬如石却又内藏汹涌波涛的、活生生的触感!如此具体,如此沉重,如此令人窒息。
接下来的场景更是让莫愁心头一紧。王大夫亲自操作,助手准备妥当。碘伏消毒后,一根长长的、粗如笔芯的穿刺针,精准地刺入了老李腹壁上一个相对柔软的点位。随着针芯拔出,一股淡黄色的、澄清的液体如同涓涓细流般涌出,接入引流袋。但这只是开始。护士递上特大号的注射器,王大夫熟练地连接、抽吸。一管、两管、三管……那巨大的注射器针筒一次次被淡黄色的腹水充满,又一次次被排入污物桶。抽吸的过程漫长而压抑,老李只是闭着眼,眉头紧锁,发出极其轻微的、压抑的呻吟。每一次抽吸,都仿佛在抽取他残存的生命力。
“腹水生成很快,抽了还会再长回来。”王大夫一边操作,一边低声对实习生们解释,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,“每次抽液量必须严格控制,一般不超过两千毫升。这次我们抽一千五百毫升,主要是为了缓解他的腹胀感,减轻对膈肌和心肺的压迫,让他能稍微舒服一点呼吸和进食。治标,难治本。” 那“难治本”三个字,轻飘飘的,却重若千钧。
回到相对安静的医生办公室,王大夫立刻开始了现场教学。他环视着这群年轻的、脸上还带着震惊与困惑的实习生,直接提问:“莫愁,你刚才摸了,也看到了。结合体征和抽液情况,初步判断是什么病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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