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离与子璐悄然远遁的消息,如同深秋里一片不经意的落叶,几经飘转,终是落入了大夏国巍峨宫阙的深处。数日后,御书房内,当值的内侍将这份密报轻声呈上。皇帝正批阅奏章的手微微一顿,朱笔悬于半空。他展开那薄薄的纸笺,目光扫过,先是微怔,随即,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,自九五至尊的胸腔深处缓缓溢出,回荡在空旷而肃穆的殿宇之间。
“唉——!” 这一声叹,褪去了平日的威仪,竟染上了几分凡俗的艳羡与无可奈何。“莫卿与子璐先生……真真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啊!” 皇帝摇首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御案,发出笃笃轻响,“说走便走,何等洒脱!偌大一个将军府,济世一方的大医馆,连同那满堂的儿孙前程……竟如同甩脱了千斤重担,说撇下就撇给了那几个半大的孩子!这份心性……” 他顿了顿,似在寻找最贴切的词,最终化作一声苦笑,“……这份‘撂挑子’的胆魄,非是常人能有!心,着实是宽似沧海了!”
又是一声更深的叹息,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云天,仿佛能穿透宫墙,望见那对逍遥远去的背影。然而,帝王终究是帝王,那丝艳羡很快被理性的思量压下。“所幸,” 他声音渐沉,恢复了惯有的沉稳,“莫家那几个小的,朕瞧着,都是极好的苗子。莫珺沉稳干练,小桂心思缜密,莫涵勤勉,星儿温婉中透着韧劲,便是那莫琳,也显露出不凡的灵慧。这一家子的担子,他们……扛得起!” 他放下密报,朱笔重新落下,在另一份奏章上批下遒劲的字迹,仿佛为此事定论:“罢了!由他们去吧!江山代有才人出,这莫家的门庭,且看后辈如何光大了。不算玩忽,反是传承有序。”
帝王这席感慨,如同水面涟漪,终是透过隐秘的渠道,悄然传回了莫府。莫涵端坐于父亲留下的书案后,听着心腹低声回禀,面上沉静如水,唯有那紧握扶手、指节微微泛白的手,泄露了先前心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悬忧。待听闻皇帝最终那句“扛得起”与“由他们去吧”,他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。挥退来人,他步出书房,将消息告知了等候在庭院中的弟妹与小桂。
莫珺闻言,长长舒了一口气,眼中最后一点疑虑尽散。星儿捻着帕子的手悄然松开,唇角漾起安心的浅笑。莫琳则挺了挺胸脯,带着几分“果然如此”的小小骄傲。小桂目光扫过众人,见那份因父母骤然离去而潜藏的、对朝廷态度的隐忧终于烟消云散,心头亦是澄明一片。
无需多言,也无暇沉湎。心既落定,前路便无比清晰。莫涵环视众人,声音沉稳如磐石:“陛下既已明示,我等更无旁骛。家宅医馆,各安其位,各司其职,按部就班,便是对陛下信任的回报,亦是对爹娘托付的最好交代。” 莫珺重重点头:“大哥放心,药圃与账目,我必日日经心。” 星儿柔声道:“府中内务与孩子们课业,有我。” 莫琳清脆接道:“我帮二嫂打理医馆文书!” 小桂含笑颔首,目光中满是坚定。
自此,将军府内,步履依旧匆匆,却再无半分惶惑。医馆之中,求诊者络绎,秩序井然更胜往昔。莫家儿女,如同院中那几株历经风雨却愈发挺拔的乔木,将根更深地扎进脚下的土地。他们谨记父亲沙场点兵的严谨,传承母亲悬壶济世的仁心,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,将每一件寻常事务,都尽力做到无可挑剔。这兢兢业业的日常,这无声的坚守与成长,便是对远游父母的慰藉,对帝王期许的回应,更是对这份偌大家业,最深沉也最踏实的守护——不负所托,便是心安。
日子在将军府与医馆的琐碎忙碌中悄然滑过,如同溪水淌过石缝。这一日,天光略显阴翳,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檐角。忽闻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唳叫划破沉闷,一道熟悉的青影挟着风雷之势,稳稳落在院中专设的木架上——是那远游父母惯用的海东青信使归来了。只是这一次,那神骏的猛禽似乎也沾染了远方的霜尘,羽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锐利的鹰目扫视着迎上来的莫珺与小桂,竟似含着一分沉凝。
莫珺上前,解下系于鹰足上的竹筒,入手竟觉比往日沉重几分。筒中除却惯常报平安的素笺,另有一卷厚实的、边角已显磨损的文书。夫妻二人相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凝重。移步书房,屏退左右。展开那卷文书,墨字如蚁,却字字千钧,赫然是一份来自千里之外康西城女子医馆的详实查证!越往下看,莫珺的脸色便沉一分,小桂的指尖也渐渐冰凉。
那文书所载,触目惊心!康西分馆主事采办之人,竟仗着天高路远,监守自盗,上下其手!数年之间,如硕鼠掏仓,私吞货银竟累积达十十万两之巨!白花花的银子流入私囊,换来的却是以次充好、以旧代新的肮脏勾当!本应采购的上等川贝、道地黄芪,变成了霉变虫蛀的劣货;救急的羚羊角粉,竟掺入了滑石粉!这般行事,病患服下此等“药材”,轻则延误病情,重则危及性命!医馆声誉,百年积攒的“悬壶济世”金字招牌,早已被这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,怨声载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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