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东暖阁。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沉沉压着,却掩不住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山雨欲来的死寂。更漏滴答,一声声敲在人心上。康熙帝靠坐在明黄锦缎的炕靠上,闭着眼,枯瘦的手指捻着沉香佛珠,速度比平日慢了许多。那份关于江南织造亏空及李煦限期追补的奏折就搁在御案显眼处,朱批的墨迹早已干透。
梁九功垂手立在厚重的帷幔阴影里,如同一个没有呼吸的塑像。殿内落针可闻,只有御案一角鎏金狻猊香炉口中逸出的淡白烟气,无声地扭曲升腾。
“万岁爷,”一个心腹小太监几乎是踮着脚尖溜进来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,“雍亲王府的苏总管求见,说有万分紧要之物,需密呈梁谙达。”
康熙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眼皮却未掀开。
梁九功立刻会意,无声地躬身退了出去。片刻后,他捧着一个用明黄缎子裹得严严实实、方方正正的包袱,脚步极轻地重新回到殿内。他走到御案前,没有打开,只是双手将包袱轻轻放在案头,声音压得如同气音:“万岁爷,是雍亲王命苏培盛密送来的。奴才验看过封记,完好无损。”
康熙终于缓缓睁开眼。那双阅尽沧桑、深不见底的眸子,锐利如鹰隼,沉沉落在那个包袱上。没有言语,只一个眼神,梁九功立刻心领神会,小心翼翼地一层层解开明黄缎子,露出里面的东西:一个粗布包袱,散开一角,露出硬木劲弩冰冷的边角和一筒幽蓝淬毒的箭镞;旁边是一个油纸包,隐约透出干硬面饼的轮廓和那股独特的、令人作呕的腥膻气。
梁九功屏住呼吸,将弩箭、毒箭、千里镜、弯刀一一取出,最后小心地打开那个油纸包。那股浓烈的、迥异于中原的腥膻气味瞬间在沉郁的龙涎香气中撕开一道口子,直冲鼻端。
康熙的目光在那堆凶器上冰冷地扫过,最终死死钉在油纸包里那几块丑陋的黑色面饼上。浑浊的老眼里,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,随即被滔天的震怒彻底点燃!那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,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!
“混账!”一声嘶哑而暴烈的咆哮猛地炸响在死寂的暖阁!康熙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御案上!
砰!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!案头的笔架、砚台齐齐跳起!一方沉重的端砚被震得翻滚下来,墨汁泼溅而出,在明黄的锦缎桌围和康熙的龙袍袖口上,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污黑!
“反了!都反了天了!”康熙猛地站起身,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,额角青筋暴跳,指着地上那堆东西,声音因暴怒而撕裂,“勾结外敌!刺杀皇子!在我大清京城!在我爱新觉罗的眼皮子底下!谁给他们的狗胆?是谁?”他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拉破的风箱,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、被至亲背叛的痛楚与冰冷的杀意!
梁九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:“万岁爷息怒!万岁爷保重龙体啊!”
康熙看也不看他,暴怒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,狠狠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,仿佛要揪出那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!他猛地抓起案头那份关于江南织造亏空的奏折副本,狠狠摔在地上!
“查!给朕彻查!”他的咆哮在殿内轰然回荡,“江南织造局!李煦!还有他背后那些魑魅魍魉!一个都别想跑!朕要看看,是谁在朕的江山里,养了这么一群吃里扒外、引狼入室的孽畜!”他喘息着,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,再次落向梁九功,“那个刺客呢?撬开他的嘴!朕要口供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朕要看看,是哪个孽障,敢把手伸到朕的儿子头上!”
“嗻!嗻!奴才这就去办!这就去办!”
沉重的殿门开了又合,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。暖阁内只剩下康熙粗重而骇人的喘息声,如同受伤的困兽。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散发着腥膻气的面饼和冰冷的凶器,胸膛剧烈起伏,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惊天的怒浪和深切的痛楚。这不仅仅是刺杀,这是对他这个帝王的**裸的挑衅!是对他刚刚选定、悉心培养的继承人的致命一击!更是将他视作无物的背叛!
不知过了多久,那骇人的喘息才稍稍平复。康熙缓缓地、极其疲惫地坐回炕上,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他闭上眼,枯瘦的手指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脸上是深重的、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。
“胤祉……”一声低哑的、带着无尽失望和冰冷杀意的轻喃,如同毒蛇吐信,从他紧抿的唇齿间逸出。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,却重逾千钧,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。
雍亲王府正院,书房。
烛火通明,将胤禛石青色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拉得很长,如同沉默的山岳。他并未处理公务,只是负手立在窗前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府邸各处已加强了警戒,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带着一种无形的肃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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