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日头清凌凌地悬在碧空,洒下淡金色的光,驱散了几分深秋残留的寒峭。雍亲王府后花园的暖亭里,地龙烧得正旺,暖融融的。筱悠裹着一件厚厚的银狐皮斗篷,靠坐在铺了厚厚锦垫的圈椅里,怀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弘曜,正低头逗弄着。刘嬷嬷和两个奶娘则抱着弘曦和弘昕,在亭子另一头轻声细语。
亭外不远,几株百年老槐虽已落尽了叶子,虬劲的枝干却依旧舒展,透着沉静的力量。树下,弘晖和宁楚克正蹲在一丛尚未完全凋零的墨菊前。
“哥哥,你看这朵!”宁楚克伸着白嫩的小手指,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一朵花瓣边缘已微卷的深紫色菊花,声音压得低低的,带着孩童特有的惊奇,“它刚才好像。好像在叹气呢!说‘好冷呀,太阳光都照不到我脚下了’。”
九岁的弘晖一身宝蓝色暗纹棉袍,小脸沉静,闻言并未如寻常孩子般笑妹妹异想天开。他顺着宁楚克的手指看去,目光落在那朵墨菊上,浓密的睫毛下,那双肖似胤禛的清亮眼眸里,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。他伸出手,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墨菊旁边一株叶片肥厚、在初冬里依旧油绿发亮的冬青。
“嗯,”弘晖的声音不高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,“冬青也说,它喜欢现在的风,凉凉的,吹得叶子很舒服。就是旁边的月季总嫌它挡了阳光,有点吵。”他说得如此自然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宁楚克立刻竖起耳朵,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旁边那几株叶子落了大半、显得有些萧索的月季,小嘴微微撅起:“哼,月季就是娇气!冬青多好呀,还帮它挡风呢!”她小小的身子又往花丛深处挪了挪,几乎要趴到地上,对着几株贴着地面生长的、开着零星小蓝花的婆婆纳,用更轻的气音嘀咕着什么,小脸上时而蹙眉,时而展颜,仿佛在认真倾听并回应着什么看不见的密语。
亭子里,筱悠抱着弘曜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花圃边的儿女吸引。看着弘晖沉静的侧影,宁楚克专注的小脸,心头那点模糊的认知再次清晰起来。这两个孩子,似乎天生便与草木生灵有着奇异的亲近,能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生机与情绪。这能力玄妙难言,却也让她心底隐隐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守护欲。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,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拍抚着襁褓,怀中的弘曜发出满足的细小呼噜声。
这时,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苏培盛的身影出现在暖亭外的鹅卵石小径上,脸上带着一丝谨慎的凝重。他快步走到暖亭台阶下,对着亭内的筱悠躬身行礼:“奴才给福晋请安。王爷下朝回来了,请您去书房一趟,说霓裳阁的小丫姑娘也在,有事禀报。”
筱悠心头微凛。霓裳阁,小丫亲自来府,难道是前几日那批江南云锦有了新动静?她面上依旧沉静,将怀里的弘曜交给候在一旁的奶娘,对刘嬷嬷道:“嬷嬷看着小阿哥们,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福晋放心。”刘嬷嬷连忙应下。
筱悠拢了拢斗篷,扶着丫鬟的手起身。走出暖亭时,她脚步微顿,目光再次投向花圃边。弘晖似有所感,抬起头望过来,眼神清亮沉静。宁楚克也从花丛里抬起沾了点泥的小脸,冲着筱悠甜甜一笑。筱悠对他们微微颔首,示意他们继续玩,这才转身,跟着苏培盛往前院走去。
书房里炭火烧得很足,暖意融融,却驱不散空气里那丝无形的紧绷。胤禛已换下了朝服,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家常袍子,背对着门,负手立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目光沉沉落在摊开的一份舆图上。小丫垂手肃立在书案一侧稍远的位置,穿着素净的藕荷色棉袄,脸色有些发白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,见筱悠进来,眼中立刻流露出依赖和急切。
“姐姐!”小丫唤了一声,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胤禛闻声转过身,深潭般的目光扫过筱悠,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随即移开,声音冷硬无波:“来了。坐。”他指了指书案旁一张铺了锦垫的圈椅。
筱悠依言坐下,目光看向小丫:“小丫,怎么了?铺子出事了?”
小丫深吸一口气,努力稳住声音,语速却依旧带着急切:“姐姐,就是前几日我跟您提过的那批江南织造局流出来的云锦!出事了!昨儿下午,顺天府的人突然到铺子里,二话不说就把库房里剩下的十几匹料子全封了!还带走了管库的吴掌柜和经手采买的李二!说是料子来路不明,涉嫌私贩贡品!铺子也被贴了封条,勒令停业待查!”
筱悠的心猛地一沉!私贩贡品?这罪名可大可小!霓裳阁开门做生意,料子都是正经渠道购入,契约文书齐全,何来私贩一说?这分明是借题发挥!她的目光瞬间转向胤禛,带着探询。
胤禛脸色冷峻,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与洞悉一切的锐利。他走到书案后坐下,指关节在光滑的案面上重重一叩,发出沉闷的笃声。“顺天府?谁带的头?可有文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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