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深秋的夜色中平稳前行,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,隔绝了宫墙内的喧嚣与威压。车厢内只留一盏小小的羊角灯,光线昏黄柔和。筱悠靠在柔软的厢壁上,闭着眼,眉宇间那点因御前应对而绷紧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,透出淡淡的倦意。乾清宫那场看似温情的家宴,每一个字,每一道目光,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。
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,力道沉稳。胤禛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下响起,低沉而笃定:“皇阿玛的意思很明白。安心便是。”
筱悠没有睁眼,只是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,指尖感受到他掌心薄茧的粗糙和那不容置疑的暖意。“嗯。”她轻轻应了一声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慵懒,“只是这厚泽之名,如今算是过了明路,反倒更需谨言慎行。”
“府里府外,自有规矩。”胤禛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硬,却在此刻奇异地令人心安,“你只管静养。旁的事,不必挂心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张院判开的药膳和安胎药,务必按时用。刘嬷嬷会盯着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筱悠睁开眼,侧头看向他。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,眼底深处那份因巨大喜悦而起的锐利光芒尚未完全褪去,此刻沉淀下来,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守护力量。她微微弯了唇角,“孩子们今日在府里,不知如何了。”
提及孩子,胤禛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:“弘晖稳重,宁儿有崔嬷嬷看着,那几个小的刚种了痘回来,闹不出大动静。”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,“回去早些歇息。”
马车驶入雍郡王府侧门,稳稳停下。胤禛先行下车,回身,动作自然地伸出手臂。筱悠扶着他的手臂,借力稳稳踏下脚凳。夜风带着深秋的凛冽扑面而来,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领口。胤禛立刻侧身,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大半寒风,宽大的袍袖下,温热的手掌依旧稳稳托着她的肘弯,无声地传递着支撑。
两人并肩向内院走去。府邸各处已点起了灯笼,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,投下昏黄温暖的光晕。刚走过垂花门,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同归巢的雏鸟般扑了过来,带着点委屈的哭腔:“额娘!”
是宁楚克。她穿着那身鹅黄的寝衣,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,扑过来抱住筱悠的腿。
筱悠停下脚步,胤禛也微微蹙眉。刘嬷嬷紧跟着从后面追来,脸上带着无奈和心疼:“格格,格格您慢点跑!福晋刚回府,身子乏着呢!”
“宁儿怎么了?”筱悠弯下腰,用指腹轻轻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珠,声音温和。
宁楚克抽噎着,小手指了指东跨院的方向,琉璃般的眼睛里蓄满泪水:“崔嬷嬷好凶!宁儿今天练行礼,站了好久好久,腿都酸了!嬷嬷还说宁儿背不直,手位不对,宁儿明明都记住了!她还说……”她委屈地瘪着嘴,学着崔嬷嬷那刻板的腔调,“‘格格金尊玉贵,行止坐卧皆要法度,岂能如市井小儿般随意?今日要领罚,晚膳后加练半个时辰!’额娘,宁儿不想加练了!宁儿想睡觉!”
筱悠听着女儿的控诉,看着她小脸上真切的委屈和疲惫,心头泛起怜惜。崔嬷嬷的严厉她早有预料,只是没想到宁楚克这倔强的小丫头也会被逼得掉眼泪。她轻轻将女儿揽进怀里,抚着她柔软的发顶:“宁儿受委屈了。嬷嬷严厉,是想让宁儿学得更好,成为一个真正有体面、让人敬重的格格。额娘小时候也是这样学过来的,现在难,等宁儿真正学会了,掌握了,它就成了宁儿的本事,谁也拿不走。”
宁楚克把小脸埋在筱悠怀里,闷闷地说:“可宁儿今天真的好累,站得腿都发抖了。”
“好,今天不加练了。”筱悠温声道,轻轻拍着她的背,“额娘跟崔嬷嬷说,让宁儿好好歇一晚。不过,明天还是要用心学,好不好?”
“嗯!”宁楚克用力点头,带着哭腔应了一声,紧紧抱住筱悠的腰,仿佛汲取着力量。
胤禛站在一旁,看着母女俩,目光扫过女儿委屈的小脸,又落在筱悠耐心安抚的侧影上。他并未出声干预,只是对刘嬷嬷沉声道:“带格格回去歇息。告诉崔嬷嬷,循序渐进,勿要操之过急。”
“嗻,老奴明白。”刘嬷嬷连忙上前,轻声哄着宁楚克,“格格乖,跟嬷嬷回去,嬷嬷给您讲个新故事,咱们洗个香香的热水澡,就不累了,好不好?”宁楚克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筱悠,被刘嬷嬷牵着手带走了,一步三回头。
送走宁楚克,筱悠轻轻舒了口气。胤禛扶着她继续往正院走:“规矩是立身之本,严些无妨。宁儿聪慧,能撑得住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筱悠应道,眉宇间也有一丝无奈,“只是看她委屈,总归心疼。”
“慈母多败儿。”胤禛声音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道理,“崔嬷嬷自有分寸。”
回到正院暖阁,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了深秋的寒意。筱悠刚解下披风,弘晖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。他穿着整齐的靛蓝小袍,手里捧着一卷文书,小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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