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郡王府的深秋,因筱悠又怀了孩子,悄然蒙上了一层不同往日的温煦与沉潜。筱悠遵照张院判的嘱咐,几乎只在正院暖阁活动。刘嬷嬷成了最忙碌的人,小厨房里终日飘着药膳的清甜香气,安胎药的苦涩也被她费尽心思调入蜜饯或制成药丸,务求筱悠能入口无碍。那股晨起的烦闷感依旧如影随形,却也在胤禛每日必至的探视和张院判的精心调理下,渐渐被一种奇异的、沉静的力量所取代。
这日午后,暖阁里只闻炭火轻微的噼啪声。筱悠倚在引枕上,手中拿着一卷内务府新送来的江南绸缎花样册子,目光却有些飘远。窗外庭院里,宁楚克正由崔嬷嬷领着,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如何迈步行走。小丫头绷着小脸,努力模仿着崔嬷嬷示范的步摇环佩,不动不响,额角的金蝴蝶随着她僵硬的动作微微发颤,小嘴紧抿,显然憋着一股倔强劲儿。
“福晋,”刘嬷嬷轻手轻脚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谨慎的喜色,“承乾宫贵妃娘娘身边的桂嬷嬷来了,说贵妃娘娘新得了些上好的血燕和南洋进贡的蜜渍金桔,想着福晋胃口不佳,特意差人送来。桂嬷嬷还在外头候着,说是贵妃娘娘还有几句话要亲口带给福晋。”
筱悠放下册子,眉尖微动。额娘此时派人来,怕不只是送东西这么简单。“快请进来。”
桂嬷嬷很快被引了进来,恭敬地行礼问安,脸上带着宫里老人特有的得体笑容:“给雍郡王福晋请安。贵妃娘娘惦记着福晋身子,特让老奴送来这些,说血燕最是温补滋养,蜜渍金桔酸甜开胃,让福晋务必多用些。”她示意身后的小宫女将两个精巧的锦盒奉上。
“有劳嬷嬷,替我谢过额娘挂念。”筱悠温声道谢,示意刘嬷嬷接过。
桂嬷嬷上前一步,声音压得更低了些,带着深宫特有的谨慎:“贵妃娘娘让老奴悄悄带句话给福晋。昨儿晚膳后,皇上去了承乾宫,兴致颇高,拉着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,还特意问起了福晋的身子。”她顿了顿,觑着筱悠的神色,“皇上言道,听闻福晋近日身子倦怠,又赞王爷为国事操劳,实乃朝廷栋梁。末了,皇上提了一句,道是雍郡王府人丁兴旺,乃社稷之福,又说起早年孝诚仁皇后怀着太子爷时,也喜食些酸物开胃,还赏了咱们娘娘一碟子新贡的蜜渍金桔。”
筱悠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。琉璃般的眸子清亮,瞬间捕捉到了桂嬷嬷话语深处那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示。皇上特意提起孝诚仁皇后怀太子时的喜好?又赏了同样开胃的蜜渍金桔?还点明了人丁兴旺、社稷之福?这绝非寻常闲谈!那怀孕的猜测,怕是已然上达天听!
心念电转间,筱悠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,只唇角漾开一丝温婉的笑意:“皇上圣恩眷顾,臣媳感念于心。劳烦嬷嬷回禀额娘,我只是秋日里略有些懒怠,并无大碍,请皇上和额娘万勿忧心。张院判开的药膳极好,这蜜渍金桔更是及时雨,臣媳定会多用。”
桂嬷嬷见筱悠如此沉稳,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,又福了福身:“福晋如此说,娘娘也能放心了。娘娘还嘱咐,请福晋务必安心静养,莫要劳神。老奴告退。”
送走桂嬷嬷,暖阁里重归宁静。刘嬷嬷捧着那盒蜜渍金桔,脸上是压不住的激动与敬畏:“福晋!这,皇上这意思?”
筱悠拈起一颗晶莹剔透、裹着蜜汁的金桔,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。她轻轻咬开一点,酸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弥漫开,果然压下了喉间那点烦恶。皇上知道了。虽未明言三胎,但那人丁兴旺、社稷之福的提点,以及孝诚仁皇后的旧例,已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。这厚泽之名,已不再是雍郡王府的秘密,而是悄然落入了那位至尊的眼中,带上了沉甸甸的皇家期许。
“收起来吧。”筱悠声音平静无波,“既是额娘和皇上的心意,每日取用少许便是。”她目光投向窗外,宁楚克正被崔嬷嬷纠正着一个转身的动作,小丫头显然累着了,小嘴委屈地瘪着,却仍强撑着没掉泪。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。翌日午后,胤禛刚从前院议事回来,苏培盛便垂手禀报:“主子,宫里梁公公亲自来传的口谕,万岁爷口谕,宣王爷、福晋明日申时初刻入宫,乾清宫赐宴。”
胤禛脚步微顿,深潭般的眸子锐光一闪:“赐宴?所为何事?”
“梁公公未明言,只道是寻常家宴,万岁爷念及王爷辛劳,福晋身子需调养,特赐御膳房新制的几味温补药膳。”苏培盛谨慎地回道,又补充了一句,“梁公公还特意提了句,说是新贡的蜜渍金桔极好,万岁爷尝着开胃,让御膳房也备了些。”
蜜渍金桔!胤禛心头猛地一沉,目光瞬间投向暖阁方向。昨日承乾宫送来的东西,今日皇上便以此为由赐宴,他瞬间明白了。皇上不仅知晓了喜讯,更是要亲眼看看这承载着厚泽的儿媳!这寻常家宴,分量重逾千斤!
他大步走向暖阁,推门而入时,筱悠正由刘嬷嬷伺候着试穿明日入宫要穿的香色云锦旗装。见他进来,筱悠抬眸,琉璃般的眸子清亮,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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