悦郎出黄府时,怀里多了一只金铃铛,铃舌上刻着“悦”字。叮叮当当,像把一把小钩子,把一路的风月都钩进耳朵里。她没想过,这钩子下一钩,便是一桩血淋淋的人市。
云良城在运河最弯的地方,白日里酒旗招展,夜里灯笼映水,像一条吞金的蛇。悦郎一脚踏进城门,便觉后颈生寒:码头工、茶博士、卖糖葫芦的小贩,都在用同一种目光扫人——像在估量牲口。
她压低斗笠,顺人流进了“问柳客栈”。刚落座,同桌一位青衫书生便自来熟:“兄台面生,可也是来参加‘雏凤集’的?”
“雏凤集?”
书生压低嗓子:“每月十五,城里有名的‘凤鸣馆’挑人,专拣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,卖去江南做清倌、做书童,价高者得。”
悦郎指腹摩挲茶盏,心口“咚”地一声:原来那些失踪的少年并非浪迹天涯,而是被人伢子拐了。
她弯眸一笑:“巧了,在下正是十五岁。”
书生怔了怔,上下打量——少年面白无须,睫羽浓长,颈侧隐有淡青血管,像一茎早春的葱。书生咽了口唾沫,不再言语。
当夜,悦郎换了身半旧青布衫,抹灰了脸,蹲在城西破庙外。那里是城里最便宜的通铺,也是人伢子最常出没的“鱼池”。
三更梆子刚响,庙门“吱呀”推开。一个穿酱色团花绸的胖妇人提着灯笼进来,灯罩上绘着鸳鸯戏水,映得她满脸横肉也带三分喜气。
“都起来,给嬷嬷我看货。”
她身后两名壮汉,腰挎麻绳,手里抖着一条乌油油的长鞭。破庙里的少年们瑟缩成一排,活像待宰的鹅。
胖妇人走到悦郎面前,灯笼一抬:“哟,这雏儿俊,就是瘦了点,养几天能上价。”
悦郎佯装害怕,低头时却看清了她腰间铜牌——“凤鸣馆采买”。
她咬唇,颤声问:“嬷嬷要带我去哪儿?”
“去享福。”胖妇人笑得慈眉善目,“有吃有穿,比你在这破庙啃馊馒头强百倍。”
悦郎垂睫,掩去眸中冷光——很好,鱼儿上钩。
天未亮,悦郎就被塞进一辆带篷马车。车厢里挤着七八个少年,最小的才十三,眼睛红肿如桃。车帘一落,黑暗里只剩压抑的抽泣。
悦郎指尖轻动,一缕星力渗出,在车厢底板刻下追踪符纹。她本想立刻脱身,可车辙声一路往西,出了城竟拐进一座庄子,高墙深院,铁门铜锁——显然不是“凤鸣馆”正门,而是“囤货”的暗仓。
庄子里早关着十几个少年,有的已饿得眼神发直。人伢子给他们套上统一的白衣,背后绣一只小小的“凤”,像待宰羔羊的烙印。
悦郎被编为“丁十三”,一日三餐只给半碗薄粥,却要反复练习走路、请安、唱曲,稍有慢怠,鞭子便落在踝骨。第三天夜里,她亲眼看见一个逃跑的少年被拖进柴房,惨叫半柱香后便没了声息。
她握拳,指节发白:再等等,要等到主顾现身,才能连根拔。
第六日,终于来了“贵客”。
午后,庄子正厅垂帘低垂,香炉里堆着龙涎。胖嬷嬷领着少年们鱼贯而入,每人颈后插草标,像极市集上的菜蔬。
悦郎排在最末,微抬眼,见主位上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——白面皮、薄唇、眼角微微下垂,带着倦怠的阴柔。他着月白锦袍,袖口暗绣缠枝梅花,指间捏着一柄鎏金小剪,漫不经心地拨弄指甲。
“这批货色,可比上月强?”
声音不高,却透着潮冷的滑腻,像蛇信子舔过耳廓。胖嬷嬷忙不迭哈腰:“回沈三公子,这批雏儿都经嬷嬷我亲手调教,干净听话。”
沈三公子抬眼,目光在少年们脸上一一掠过,停到悦郎时,指尖微顿。
“最后那个,抬头。”
悦郎缓缓抬眼,眸子澄澈,又怯怯垂下。沈三公子唇角勾起:“就他。其余人,明日送馆里再挑。”
胖嬷嬷喜得合不拢嘴:“三公子好眼光,这雏儿虽瘦,骨架却匀停,养几日便……”
“不必养。”沈三公子起身,声音温柔得令人发寒,“今夜便带走。”
悦郎被单独关进内院一间绣房。房内陈设精致,香炉却换了更浓的“欢宜”,甜得发腻。窗棂外钉着铁栅栏,门从外落了铜锁。
她指尖星力流转,轻易便可震开锁舌,却暂且按捺。
入夜,沈三公子果然来了。他换了件绯红寝衣,袖口大敞,露出胸口一点朱砂痣。
“小东西,叫什么名字?”
悦郎缩到床角,怯怯答:“丁十三。”
“不好听。”沈三公子抬手,冰凉指尖划过她侧脸,像在试瓷器,“以后叫‘阿鸾’,鸾鸟的鸾。”
他取出一串银铃,系在悦郎踝上,声音细碎,“叮铃——”
“你若乖,便少吃苦。”
悦郎低头,眸中寒光一闪,再抬眼已蓄满泪:“公子……我怕。”
“怕?”沈三公子笑出声,声音黏腻,“我最喜欢听人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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