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幕里的修补匠
暴雨是在三天前的午后开始落下的。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,斜斜地织在西南古镇的青瓦上,让白墙黛瓦的镇子笼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。陈默当时正在触摸展厅检查新到的陶俑复制品,听见檐角的雨打声越来越急,抬头时,玻璃墙外的石板路已经泛出了油亮的光泽。
“这雨怕是要下透了。”王叔用布擦拭着青铜鼎复制品的边缘,指腹蹭过夔龙纹的凹槽,“去年汛期,东边的老戏台就漏了顶。”
陈默嗯了一声,走到窗边看雨。古镇的排水系统是明清时留下来的,青石板下的暗渠像毛细血管般蔓延,寻常雨水倒也应付得过来。但这天的雨不同,云层压得极低,铅灰色的云团在山尖上翻涌,雨势越来越猛,砸在玻璃墙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,像是有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。
夜里十点,陈默躺在宿舍的床上,听着窗外的风雨声难以入眠。手机上跳出的天气预报红得刺眼——特大暴雨,持续三天。他起身翻出古镇的建筑图纸,手指划过触摸展厅的位置,那里是民国时的老粮仓改建的,屋顶的木梁虽然每年都检修,但终究是近百年的老骨头了。
凌晨三点十七分,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。陈默几乎是弹起来接的电话,保安老张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,带着抑制不住的慌张:“陈总,快来!触摸展厅漏水了!复制品被淋湿了!”
驱车赶往古镇的路上,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,只能勉强扫出一片模糊的视野。车灯劈开雨幕,照亮路边被冲倒的广告牌,远处的山涧传来闷雷般的轰鸣,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。陈默紧握着方向盘,脑子里全是展厅里的景象——那些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复制品,虽然防水性能经过测试,但王叔说过,复制品的“包浆”是用茶油和蜂蜡调出来的,最怕的就是长时间浸泡。
穿过景区大门时,老张披着雨衣在门岗等他,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雨里抖得厉害:“后墙根的排水口被树枝堵了,水漫到展厅底下,房梁接缝处开始渗水……”
陈默没等他说完就冲进雨里。触摸展厅的玻璃墙在夜色里泛着冷光,远远就能看见里面晃动的手电筒光柱。推开门的瞬间,潮湿的霉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,几个穿着雨衣的身影正在用塑料布遮盖展品,王叔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展厅里格外清晰。
“这边!快把这块布扯过来!”王叔的声音带着嘶哑,他正踮着脚往房梁下垫塑料布,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,在肩膀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陈默抬头,只见几道水柱正从木梁的缝隙里坠落,其中一道恰好落在西周青铜鼎复制品的腹部,在深绿色的“锈迹”上冲出一道浅色的痕迹。
“别动它!”陈默大喊着冲过去,脱下身上的冲锋衣罩在鼎上。布料接触到冰凉的复制品时,他清楚地摸到那道被冲掉的纹路——那里本该是夔龙纹的尾端,王叔上周特意用矿物颜料调了三次才做出那种温润的旧色。
“这可是按真品第三道纹路做的……”王叔也凑了过来,他的手抖得厉害,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浅痕,像是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。几个老匠人也围了过来,都是古镇上做了一辈子手艺的老人,此刻脸上全是心疼的神色。负责做陶俑复制品的老李叹了口气:“我那尊文官俑的胡须,怕是也保不住了。”
陈默直起身,抹了把脸上的雨水:“先别管这些,把所有展品都盖好。老张,带人去清理排水口,再找些塑料布和木板来,把渗水的地方挡住。”他的声音很稳,在雨声里透出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雨还在下,像是永远不会停歇。展厅里的积水渐渐没过脚踝,几个人踩着水来回忙碌,手电筒的光柱在展品上扫过,照亮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复制品——编钟的钟体上晕开了淡淡的水痕,陶俑的衣纹里积了小小的水洼,最让人揪心的是那组唐三彩马,鬃毛处的裂痕本是按真品仿制的,此刻被雨水泡得颜色发深,像是在无声地哭泣。
凌晨五点,排水口终于疏通了,渗水的地方也用木板和塑料布暂时堵住。陈默让其他人先去休息,自己和王叔留在展厅检查损失。灯光下,青铜鼎复制品上的那道痕迹格外显眼,像是一道浅浅的伤疤。
“得重新调颜料。”王叔蹲在鼎边,从工具箱里翻出放大镜,“真品的这处纹路里,有当年铸造时留下的砂眼,我做复制品时特意留了三个小点,现在被冲得只剩一个了。”
陈默也蹲下来,看着那些细微的痕迹。他想起去年去博物馆看真品时,研究员指着那处纹路说,这尊鼎在宋代曾被修复过,工匠用糯米浆混合矿物粉填补了砂眼,历经千年,那些修补的痕迹反而成了文物的一部分。
“王叔,”陈默突然开口,“明天不闭馆。”
王叔愣了一下:“你说啥?展品都这样了,怎么开馆?”
“就这么开。”陈默站起身,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,雨势小了些,远山露出朦胧的轮廓,“咱们就在这儿修,让游客看着咱们怎么补这些痕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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