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姓文物馆里的光阴故事
西南古镇的晨雾刚漫过青石板路,王叔的木雕坊就飘出了松节油的味道。老头正眯着眼打磨一尊黄杨木的小菩萨,刻刀在衣纹褶皱里游走,像在抚摸一段柔软的时光。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时,他以为是熟客来取定做的茶盘,直到那股混合着樟脑和旧棉絮的气息漫进来,才抬眼看清门口的人。
老人背的帆布包比古镇的石桥还要斑驳,边角磨出了灰白的线,提手处缠着两圈发黑的布条。他站在门槛里侧,脚悬着没敢踩进来,像是怕鞋底的泥污蹭脏了地上的木屑。“王师傅?”他的声音裹着水汽,颤得像被风吹的蛛网,“我打听着,您这儿懂老物件?”
王叔放下刻刀,在围裙上擦了擦手。老人这才慢慢挪进来,帆布包往长凳上放时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,像是裹着几块石头。“您坐。”王叔递过粗瓷茶杯,沸水冲开的野菊花茶在杯底翻滚,“什么物件,让您跑这一趟?”
老人的手在包里摸索时,指关节像枯树枝一样响。最先露出来的是把铜锁,黄铜表面被磨得发亮,锁鼻处缺了个小角,边缘却光滑得能映出人影。“这是我爹年轻时做的,”老人用袖口擦了擦锁面,露出上面刻着的歪扭“平安”二字,“那年头家里穷,他白天在木器厂当学徒,晚上就着煤油灯敲这锁,卖了给我娘抓药。”
接着掏出来的木刨更显沧桑,刨刃早就没了锋锐,木头把手被摩挲得油光锃亮,凹槽里还嵌着几星暗红的木渣。“这刨子厉害,”老人的拇指在刨底蹭了蹭,像是在抚摸某种活物,“我家那套红木八仙桌,就是它推出来的。那年我娶媳妇,爹把刨子磨得锃亮,说‘这木头得顺着纹路走,日子也一样’。”
最后出来的瓦当裂了道斜纹,边缘豁了个小口,上面的云纹却还清晰。“这是拆老房子时捡的,”老人的指腹沿着裂纹游走,“我爹说这瓦当比他岁数都大,下雨时能听见里面响,那是老辈人在说话。”
三样东西摆在木工台上,晨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铜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老人突然抓住王叔的手腕,手凉得像浸过井水:“王师傅,这些……算不算文物?”他的喉结动了动,“我儿子说都是破烂,要扔。可这是我爹的念想啊。”
王叔没说话,拿起那把木刨往自己手心按了按。刨子把手的弧度正好嵌进掌心,像是专为这只手生长的。他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,也是这样把刻刀塞进他手里,刀柄上的温度,十五年了还留在掌心。
“您等会儿。”王叔转身进了里屋,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红布包,打开是块磨得发亮的牛角墨斗。“这是我爹的,”他把墨斗往老人的物件旁一放,“当年他给祠堂做梁木,就用这个放线。您看这线轮,磨得比鹅卵石还圆。”
老人的眼睛亮了,伸手想去碰又缩了回来。“您摸,”王叔把墨斗递过去,“老物件就怕闲着,越摸越精神。”
两个老头对着一堆旧物,手指在包浆里游走,像是在翻阅一本无字的家谱。晨雾散去时,王叔的手机响了,是陈默打来问新一批青铜复制品的包浆效果。“你赶紧过来,”王叔对着听筒喊,“有比青铜器更金贵的东西。”
陈默赶到时,正看见老人用袖口擦木刨。那些带着体温的老物件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,让他想起父亲那只铜烟袋——烟袋锅上的包浆,不也是被无数个寒夜的手掌焐出来的吗?“这些都是宝贝。”他蹲下身,指尖轻轻落在铜锁的缺口上,“比博物馆里的古董更实在。”
老人猛地抬头,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的烛火:“真的?”
“当然。”陈默掏出手机,对着铜锁和木工执照拍了张照,“您看,这锁是您爹的手艺,执照是他的身份,放一块儿才是完整的故事。”他突然站起身,“王叔,古镇东头那间空置的老茶馆,能不能借我用用?”
三天后,“百姓文物馆”的木牌挂在了茶馆门楣上。没有玻璃展柜,没有防盗警报,几张旧八仙桌拼在一起,就成了展台。老人的铜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,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纸,是老人找了半宿翻出来的木工执照,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粗布工装,眼神亮得很。
开业那天,陈默特意请了老人来剪彩。老头握着那把铜锁,手还在抖,却笑得露出了牙:“我爹要是知道,他做的锁能被人当宝贝看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一阵孩童的喧闹打断。
是附近小学的孩子们,跟着老师来参观。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指着木刨问:“这是什么?”老人的话突然顺了,拿起木刨演示:“这是推木头的,你看这刃口,能把木头推得比镜子还光。当年我爹用它给供销社做柜台,一天能推十二块板。”
孩子们的手指怯生生地伸过来,戴着手套在刨子上轻轻划过。“爷爷,您爹的手是不是很大?”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摸着刨柄上的凹槽,“这地方正好能放下我的手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