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皇后端着五彩琉璃牡丹酒盏的手,指节微微泛白。
她凤目微垂,目光落在酒盏内殷红澄澈的葡萄酒上,如同凝固的血液。
“哦?原来皇家的金枝玉叶,如今倒是在那等市井之地,给些不入流的平头百姓表演起了骑术?临川公主这般放下身段取悦草芥,可真是让本宫开了眼界了。”
字字如刀,直指楚澜曦此举不仅是个人失仪,更是天家蒙尘的耻辱。
是堂堂公主自甘堕落,成为那些她口中的贱民取乐的笑柄。
麟德殿内,霎时静得可怕。
丝竹早已停下,连炭火爆裂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。
先前还在低语的宗室命妇们,个个屏息垂首,眼观鼻鼻观心。
熹妃垂下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,指骨攥得生疼,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。
跪在地上的楚澜曦小脸却瞬间涨得通红。
不是羞耻,而是被皇后话里那种轻蔑和鄙夷激起的巨大愤怒!
这种愤怒甚至盖过了对父皇和后宫的畏惧。
她猛地抬头,目光灼灼地迎向鹿皇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,像是被点燃的小豹子,声音因为激动而格外清亮:
“皇后娘娘此言差矣!不是表演给人取乐!桑知漪说过的,她告诉过我!”情急之下,她脱口而出这句话,仿佛这个名字带着天然的权威。
她下意识地挺直背脊,带着一种坚定,努力复述那个早已在心中默念过许多遍的道理:
“桑知漪告诉过儿臣,我们做这些,是要让那些一辈子困在织机和灶台,连家门口几条街都认不清的姑娘们知道,这片山河不仅有一眼望到头的尘土灶灰。她们也有眼睛可以去望一望山巅,有心可以去感觉一下这马蹄踏过草场的开阔!
知漪说,让她们看见更广阔的地方,她们的心才会活络起来,知道这世间还有别样活法!这……这对她们自己好!对她们家人好!对我们西魏的民风教化也好!这才是盛世该有的样子,盛世的光,就该照到每一个愿意抬头看的角落!”
她年纪尚小,复述得未必字字精准,逻辑也非滴水不漏。
尤其那句重复了两次的“桑知漪说过”,如同烙印,深深刻下。
楚澜曦!
桑知漪!
这两个名字被小公主以如此毫不避讳联结在一起,如同两枚投入死水的巨石,在众人心中掀起更大的波澜。
尤其席间的晋王楚玉浔,在听到“桑知漪”三个字清晰从妹妹口中吐出时,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,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织金蟒袍袖口上。
他脸色本就阴沉,此刻更是黑沉得能滴出水来,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,眼中翻滚着暴戾,死死盯着跪在殿中的楚澜曦。
鹿皇后被楚澜曦这近乎顶撞的激烈反驳噎住,脸色一阵青白。
她端着酒盏的手微微颤抖,美目中寒光暴涨:“放肆!好个伶牙俐齿!临川公主口口声声‘桑知漪说’,这个桑知漪,倒比本宫这个皇后,比你父皇,比圣贤典籍道理更大了不成!”
她气得不轻,语气严厉异常。
一直如老僧入定般的熹妃,此刻终于轻轻抬起眼睑。
她的目光掠过气急败坏的皇后,掠过御座上若有所思的皇帝,最终落回自己的女儿身上。
“皇上息怒,皇后息怒。”
熹妃对着御座方向微微欠身,语带恭敬,随即目光转向皇后,带着一丝困惑接话,“公主年幼心热,行事未免失了分寸,也是臣妾教导无方之过。不过说起澜曦这孩子口中的这位‘桑家姐姐’……倒让臣妾想起一桩旧事来。”
她顿了顿,像是在整理回忆,然后以最平淡的语调扔下炸雷:“这位开办学舍、能说出如此一番利国利民言论的桑姑娘,若臣妾没记错,似乎正是年前闹出不小风波,为国子监桑司业之女……拒绝了晋王殿下垂青的那一位?”
“轰——!”
整个麟德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,又骤然被冰水浇熄!
熹妃这番话,语调轻柔婉转,用词含蓄恭谨,仿佛只是陈述一件旧事。
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!
“桑司业之女”!
“年前风波”!
“拒绝晋王垂青”!
每一个词都精准无比地切割着晋王楚玉浔的脸皮。
每一个字都在提醒着在座所有人,这位被临川公主奉若神明的“桑知漪”,就是那个狠狠打了皇后和晋王脸面,宁可不要性命也不从晋王强纳的硬骨头!
是晋王求而不得耿耿于怀的耻辱!
先前席间压抑的议论瞬间变成了死寂,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打在晋王楚玉浔脸上。
楚玉浔原本青黑的脸色此刻已化为一种极其难堪的酱紫色。
他端坐的身形在锦袍下僵硬如铁,握着酒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骨节凸起,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“咯咯”声。
他猛地低头,浓密眼睫剧烈抖动,如同濒死的蝶翅,死死盖住眼中那狂怒与杀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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