彘仇 第61章 浮生晢寄梦中梦（3）

那个紫檀木匣静静的躺在桌子上，看上去质朴无华，却透着一股沉重冰冷的压力。李恪之握紧了王婉的手，低声道：“往事已矣，人常说：“七雄五霸斗春秋，倾刻兴亡过手。青史几行名姓，北邙无数荒丘。”朝代更迭，世事如棋，朕的身上，也流淌着前朝皇帝的血脉。母妃为此一生郁郁，群臣也因此而对朕另眼相待，从小到大，都说朕最肖似父皇，而父皇，却一直刻意冷落着朕。纵然如此，当前太子与二皇兄两败俱伤之后，为确保李晋之的太子之位，以陆无忌为首的一众世家大臣，无不视朕为劲敌，幸而朕那时远离京城，常年驻守军中，才得以保命。”

昏暗的光线中，只有他的一双明眸熠熠生辉，多少个无助的，迷茫的日子里，那个小小的少年凭着永不放弃的坚韧，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。王婉抬起手来，爱怜的轻抚着他微皱的眉峰，李恪之垂眸，温柔的注视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唇齿相依的女子。微微的停顿了片刻道：“朕从未想过皇帝之位，一心只想当个平安富贵的王爷，伴着母妃颐养天年。那年在晋祠与你初见，又到佛母庵里重逢，朕只想娶你为王妃，远离朝堂，去封地过那悠闲自在的日子。可回京后，屡屡遭到暗算，差点丢了性命，这才让朕明白，不是不争别人就会容你。既然已处在风口浪尖，若是不能奋起一搏，迟早必将被置于死地；若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，又如何能护得所爱之人的周全？生为皇子，这就是必然的宿命，母妃临死前把此物交于朕时，她早已明了自己儿子的处境。她半生以自己的身世为忌讳，直到身死，她都为拖累了儿子而自责。可是非因果，谁又能说得清呢？”

他叹了一口气，陷入了回忆：“朕当时几次向父皇请求聘你为王妃，可父皇都不知可否。直到朕表明心迹，非你不娶，他才勉强为之。当日，他一心想立李晋之为太子，怕朕因了你而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，在那种山穷水尽的情况下，朕只能绝地求生。原打算着用母妃留下来的这些东西，笼络一些为已所用之人，凭着朕的声望与故旧，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，也定要一争高下。那一段时光，朕深怕连累了你，便不再使人与你联系。后来不知为何，李晋之突然惹恼了父皇，使的父皇改变了主意，立了朕为太子。这些东西至今原封未动，朕便思忖着用此为重建一座新的宫殿，这太极宫，毕竟承载了两个朝代几位君王的悲欢情仇，也以衰败颓废了。”他的声音笃定低沉，在光线黯淡的佛堂里娓娓道来：“自从遇见你，朕便决定要自己掌控这个天下，要与你共享锦绣山河！”他的嘴角已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旧年的日光已经渐渐隐没，暧暧的烛光下，王婉注视着李恪之那清俊的脸庞上，不容动摇的决心：“婉儿，你可知道，这繁华事的表象下，暗流涌动；又有多少双眼睛，在暗中盯着你我；皇权总是叫人觊觎，一些表面恭顺内心奸诈之人，总是想方设法的伺机而动；不少的大臣、世家，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，内心却盘算着自己的主意。他们质疑朕非嫡子却登上皇位，质疑朕六宫无妃，子嗣不旺；朕却还得忍着他们，对他们好言相向。高处不胜寒，这个皇位看着光鲜无比，实则是枯燥乏味又劳心劳力，可朕既然选择了，就必须当好这个皇帝，必须让百姓安居乐业；必须为咱们的儿子缔造一个太平盛世！”

李恪之松开她的手，拿起那个紫檀木匣，郑重的放入了王婉微微颤抖的双手之中。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，他从不与自己言说，王婉知道其中的凶险，也亲眼见证了围绕着皇权之位的腥风血雨。

“此物，以后便由婉儿收管打理。”李恪之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，字字清晰地说道：“这里面有一本小册子，详细的记载着各处产业的收益及管事之人，等婉儿生产后，身子恢复了，便可抽空翻阅参考。朕这两三年来，忙的无暇顾及，婉儿看看是否有何疏漏之处？”他眼波微动：“朕指望着用它来修建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，以实现朕心中的愿望。资费之事，不必劳民伤财，就由婉儿你这边支出就好。”

王婉喉咙发涩，更加心疼起眼前这位年轻的皇上来，她想起李恪之龙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；想起他偶尔会在深夜一人独自沉思的背影；想起他所要面对的千头万绪之事；想起他一贯的隐忍与谨慎。他的肩头，担负着江山社稷，也担负着自己的喜怒哀乐！隐隐的，传来城中的百姓们欢度佳节燃放的鞭炮声此起彼伏，偶有烟花闪耀着划过夜空。

“皇上放心，臣妾定当尽全力，不负所托。”王婉捧着沉甸甸的木匣，握紧手中的钥匙，抬起头来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。

“皇上！皇后娘娘，如月姑娘使人来请，到了用年夜饭的时辰了！”双喜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响起。李恪之与王婉相携着走出佛堂，暮色沉沉，华灯初上，灯光将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，长长的分不清彼此。王婉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贴身袖袋里收藏着的，那把冰冷坚硬的黄铜钥匙，她依旧把匣子放回了原处，那也是最保险的地方。

夜风吹拂着王婉的鬓发和衣袂，她那高耸的小腹尤为突出。朦胧的夜色中，正堂墙上悬挂的那位神态安详的中年美妇，用慈爱的目光依依不舍的送着他们远去。“女本柔弱，为母则刚”，从亡国公主到深宫嫔妃，几十年的深宫煎熬，终于使得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！

李恪之小心翼翼的轻拥着她，走出长宁宫，御花园里，已有软轿在恭候着他们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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