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年的灶糖甜还没散尽,素味斋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。头一个来定年夜饭的是张奶奶,腊月二十三刚过晌午,她就揣着块红纸找上门,红纸边角被灶烟燎得发卷,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家里五口人的名字。“成义,你给记上,”张奶奶往炕沿上坐,棉裤沾着的雪沫子在青砖上洇出小水圈,“咱老张家就爱吃素,你家那道‘福袋豆腐’,去年国庆我孙子吃了仨,今年得给咱留十个。”
邢成义刚把新劈的柴堆成垛,手心里还沾着木屑,他翻出王店长备好的账本,笔尖在“福袋豆腐”那栏顿了顿——这菜是陈露新琢磨的,油豆腐泡里塞糯米、香菇、胡萝卜,用香菜系成小口袋,名字讨喜,可真要做十个,得提前泡多少油豆腐?他抬头时撞见陈露从灶房探出头,两人眼神一对,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点慌:这才刚过小年,往后几天不定要来多少人。
王店长正用浆糊粘春联样稿,听见动静赶紧迎出来,手里还捏着半截毛笔,墨汁在指尖凝成小疙瘩。“张奶奶您放心,”她把红纸往桌上按,指腹蹭过那些歪扭的名字,“福袋豆腐管够,再给您添道‘年年有余’,用冬瓜雕鱼形,浇上番茄汁,酸溜溜的解腻。”张奶奶眼睛一亮,拍着炕桌笑:“还是你想得周到!我那老头子就爱吃酸的,去年在城里饭馆点的素鱼,一股子生淀粉味,哪有你家的鲜。”
话没落音,巷口刘婶抱着三花猫进来了,猫脖子上还系着根红绳,是小年给拴的“吉祥绳”。“给我定八个人的桌,”刘婶往柜台前凑,棉袄上的盘扣蹭过账本,“我那远房侄女带着孩子从上海来,说要尝尝咱这‘无肉斋’的新鲜。”她指着墙上李萌萌画的菜单,画里的“素鸡烧笋”旁边站着只举筷子的小猫,“这素鸡得是陈露亲手卤的,别用外面买的现成货,那股子防腐剂味,我一尝就知道。”
陈露正在灶房试做新腌的雪里蕻,听见这话赶紧把坛子盖掀开,酸香混着花椒味涌出去,呛得刘婶怀里的三花猫直打喷嚏。“刘婶您闻,”陈露用筷子夹出根菜梗,翠绿色的梗子上还挂着白盐粒,“这是我用井水腌了二十天的,等年夜饭时切碎了炒素鸡,保准比您去年带的酱菜还香。”刘婶凑过去闻了闻,直点头:“就这味!去年你给我的那小罐,我拌面条吃了半个月。”
定年夜饭的人越来越多,邢成义的账本很快记满了半本,有的要求“素肘子”要像模像样带“骨头”(其实是山药泥做的),有的指定要“元宝饺子”里包硬币(素馅饺子包硬币总滚出来),还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,说要给国外回来的父母搞“中西合璧”,让把“素牛排”浇上番茄酱,旁边摆两瓣腊八蒜。
“这素牛排咋做?”邢成义拿着账本冲进灶房时,陈露正对着一筐杏鲍菇发愁。素牛排本该是用猴头菇做的,可年前集上的猴头菇涨到了八十块一斤,王店长说成本太高,让换成杏鲍菇。可杏鲍菇切厚片煎出来软塌塌的,哪有牛排的韧劲?“要不加点土豆淀粉?”陈露拿起个杏鲍菇往案板上拍,“去年做素排骨时加了淀粉,就硬挺些。”邢成义蹲在旁边数杏鲍菇,数到第三遍还是数不清——刚数到十七,就被进来拿醋瓶的徐涛碰倒了三个。
苏清沅和徐涛在院里搭临时餐桌,借来的八仙桌腿不一样高,徐涛垫了片瓦,桌子还是往南边歪。“得找块厚木板垫着,”苏清沅用手按按桌角,“不然年夜饭时汤洒了,客人该不高兴了。”两人正搬着桌子往廊下挪,李萌萌举着画本跑过来,画本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餐桌,桌腿底下垫着只三花猫,“我觉得垫猫最稳!”徐涛笑着刮她鼻子:“等你刘婶把猫借咱垫桌腿,我就给你画十只猫。”
王店长的算盘打得噼啪响,算到“素鱼”的冬瓜用量时,突然停了手——定了十五桌年夜饭,每桌一条“鱼”,得用二十斤冬瓜,可菜窖里只剩十五斤,还是带斑的。“成义,明儿天不亮就去集上,”她把算盘珠归位,声音有点发紧,“专挑带白霜的冬瓜,要直溜的,别买弯的,弯的雕不成鱼形。”邢成义刚记完最后一笔订单,笔尖的墨汁滴在“素鱼”那栏,晕成个黑团,像条没画完的鱼。
夜里起了风,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,陈露还在灶房试做素牛排。煎锅滋滋响,杏鲍菇片裹着淀粉糊在油里打滚,捞出来晾凉,一掰就碎,根本切不成块。“这哪行啊,”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柴,火苗窜起来舔着锅底,映得她眼圈发红,“明天客人要是吃着碎渣子,准得说咱素味斋糊弄事。”邢成义蹲在旁边帮她剥蒜,蒜皮粘在手上揭不掉,“要不咱还是买猴头菇?贵就贵点,别砸了招牌。”陈露摇摇头:“王店长说要让街坊吃得起,不能加价。”
正说着,王店长端着碗热粥进来了,粥里卧着两个荷包蛋——其实是用豆腐做的素蛋,浇了点红糖。“先垫垫肚子,”她把碗往陈露面前推,“我刚才去刘婶家借醋,见她家窗台上晒着干猴头菇,说是她儿子从东北寄来的,我跟她讨了半斤,够做五桌的素牛排了。”陈露捧着碗,素蛋的嫩混着红糖的甜,在舌尖化开来,眼眶突然就湿了:“刘婶咋啥都有?”王店长笑:“她呀,就像个百宝箱,啥稀罕物都藏着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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