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恩寺的晨钟似乎还在洛家女眷的耳畔嗡鸣。
车轮滚动在返程的青石路上,碾过的仿佛是周氏碎裂的野望。
洛府朱漆大门缓缓开启,仆妇们垂手肃立,气氛安静得只闻鸟鸣。
周氏当先而入,步伐沉稳,甚至比平日更显从容几分。
她面上无甚表情,只眉宇间凝结着一丝挥不散的沉郁。
手中的紫檀佛珠匀速捻动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赵氏和洛芷兰紧随其后,努力维持着恭敬姿态,但眼神却像长了钩子,频频往后瞥
——洛寒知正晃悠悠折了支柳条,漫不经心抽着路边野草。
“碧玉,”洛寒知忽然停下,指着廊下挂着的鸟笼,声音清亮,
“你说这画眉今儿怎么蔫蔫的?我看它毛色都没寺里那野雀精神。”
她踮脚凑近笼子学鸟歪头,发间金钗流苏叮当乱晃。
前头,周氏捻佛珠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,旋即恢复匀速。
她脚步未停,连头都没偏一下,仿佛身后只是过堂风。
洛芷兰气得咬牙,被赵氏暗中拽住袖子。
洛寒知又使劲嗅了嗅空气,眼睛一亮:
“咦?谁家桂花开了?好闻!不过……”
她皱起精巧鼻头,一脸诚恳地做对比状,
“还是寺里素斋房刚出锅的桂花糖藕绝!
那粉藕糯得能黏牙,糖浆亮得晃眼,咬一口……啧!”
周氏背影依旧挺拔。
只是,在她迈进正房门槛的瞬间,那匀速捻动的佛珠被宽袖无声无息地遮掩了去。
正房内光线明亮,檀香袅袅。周氏在主位落座,姿态端方,接过茶盏轻吹浮沫。
她抬眼看过来,目光平静无波,掠过洛芷兰含怨的脸,最终定格在洛寒知身上
——如同在评估一件刚送至的昂贵瓷器是否有瑕疵。
“寺里的素斋,看来很合你胃口?”
周氏声音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洛寒知大眼睛忽闪忽闪,毫不设防地用力点头:
“嗯!祖母,豆沙包和桂花糖藕顶顶好!”
她完全没觉出话里有话,语气里还带点遗憾,“就是份量太少,没吃饱……”
周氏端茶的手在半空凝滞了一息。
热气氤氲,模糊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荒谬。
瓷盏落下,在紫檀桌面碰出极轻微的一声“咔”。
“胃口好,是福气。”
周氏语气依旧平静,甚至添了一丝奇异的温和,
“佛门清静地,终归不是自家,礼数规矩还是要紧。
像昨日那般‘动静’,终是不妥。”
洛芷兰憋不住想开口,周氏一个平淡无波的眼风扫过,她瞬时哑火。
“张嬷嬷、王嬷嬷。”周氏唤道。
两位气质截然不同的嬷嬷应声上前。
张嬷嬷刻板精准如尺规,王嬷嬷温吞含笑如深潭。
“这两位嬷嬷规矩是极好的。从今儿起,就由她们专门服侍你。”
周氏看着洛寒知,语气是亲昵的祖母关怀,
“你性子活泼,是该好好收收心了。
跟着嬷嬷们仔细学规矩,养养性子。
少说多看,行止有度。明白了吗?”
洛寒知的目光在两位嬷嬷身上溜了一圈,又在周氏那“慈爱”的面容上打了个转。
她小脸立刻堆起骄纵不耐,拖长调子道:
“哦……学规矩啊?行吧行吧。张嬷嬷、王嬷嬷是吧?以后……辛苦咯。”
张嬷嬷面无表情屈膝:“老奴不敢。”
王嬷嬷笑眯眯:“能服侍二小姐,是老奴的造化。”
周氏看着洛寒知“勉为其难”接受监管的样子,再看两位嬷嬷滴水不漏的姿态。
因“才女梦碎”而起的波澜,竟奇异地被一种“总算按计划套牢了”的掌控感取代。
她抿了口茶,眉宇间沉郁仿佛被茶汤冲淡了一线。
“过两日,”周氏的声音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平稳,
“吴郡太守张夫人做东,在城南梅园办个赏荷诗会。帖子递到府里了。”
赵氏的眼睛瞬间亮了,洛芷兰也忍不住挺直了腰板,脸上浮起一丝期待和紧张。
周氏目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倦怠,在三个孙女身上梭巡,语气平板得如同念账本:
“兰丫头心性不定,描花样儿多,正经诗书怕是识得有限。
清丫头、宁丫头她们……”
她语气微妙一顿,“大字能认全几个已算难得。至于知丫头你……”
周氏目光钉在洛寒知懵懂娇艳的脸上,语气带着认命般的平静,甚至隐一丝荒唐的自我解嘲:
“……祖母倒是盼你只认得糕点铺招牌,
省得在席间冒出,‘这诗甜得像桂花糖藕’之类的惊人之语。”
“噗,”赵氏一个没绷住,赶紧用帕子捂嘴,掩饰尴尬。
洛芷兰则气得脸都红了,祖母这话分明把她和两个庶女也捎带进去了。
她哪是只会描花样儿?
她还…她还…好像真没正经读过诗书。
洛寒知大眼睛眨巴眨巴,完全没察觉到周氏的沧桑与无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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