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珩一身素简常服立于案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羊脂玉带钩,眼底却凝着寒霜。
“公子,长安急报。”
阿墨无声跪呈密信,声音压得极低,
“王司徒门生、吏部考功司郎中张怀敬,昨夜密会窦太后侄孙、金吾卫中郎将窦晟。
暗卫截获只言片语,似欲借太后旧势,阻挠江南盐税清缴,并…构陷公子‘借清税之名,行排除异己之实’。”
“跳梁小丑。”
谢珩唇边扯出冷弧,指尖捻过信纸边缘,声如寒泉浸玉:
“张怀敬的位置,该动动了。
让林御史的折子,辰时前递到政事堂,弹劾他‘任人唯亲,阻塞寒门’。
另,上月他与扬州盐商的私账副本,‘送’去王司徒案头。
我倒要看看,王司徒是保卒,还是弃车。”
“是。”阿墨垂首领命,紧接着,语调虽平,字句却重若千钧,
“刚接盐场密线飞报:王家的盐船,每逢初七、廿二,子时三刻必准时通过‘鬼见愁’险滩。
船吃水极深,远超常规运量,明面上是朝廷官盐,那舱底暗格里以巨石压舱、油布层层裹死的……竟是私铸的铜钱!
用油布裹着的兵甲部件!刀、矛头、甲片…数量不小!“
谢珩指尖蓦然停住。
借盐运私铸铜钱已是抄家灭族之罪,竟还敢夹带兵甲?
这是要养私兵,还是…与北边有所勾连?
江南这潭水,比他预想的更深、更浑!
清缴盐税只是引子,拔出这深藏的毒刺,才是此行关键!
“航道图、接应码头暗号、船卫轮值更替表、押船管事的详实身份,”
谢珩语速略微加快,“越快越好!”
“吴郡盐铁使沈立那边,”
目光扫过另一份卷宗,密密麻麻全是王家十年盐务‘损耗’的罪证,
“‘病’养得如何了?”
“沈大人已‘痊愈’,明日会往府衙点卯。
公子要的人证物证,均已安置在千牛卫密所,万无一失。”
“好。”谢珩眼中寒光一闪,“
明早备车,去府衙。该会会这位被王党压得喘不过气的‘沈青天’了。”
翌日,吴郡府衙正堂。
绯色官袍,金带玉钩。
端坐主位的谢珩温润含笑,却压得满堂官员无不屏息垂首,空气凝滞得几乎滴下水来。
盐铁使沈立垂首立于下首,额角细汗渗进鬓边,官袍下的指尖微颤。
堂下几道王家门生刀刮似的警告目光,刺得他背脊发僵。
“沈大人抱恙初愈,便殚精竭力为朝廷分忧,此等忠勤,实乃社稷之幸,百官楷模。”
谢珩声音清朗悦耳,指尖却在案头那厚厚账册上轻叩,笃…笃…每一声都敲在众官心头。
“只是,”
他话音一转,带着几许似真还假的困惑,
“吴郡盐场这十年账簿,‘损耗’数额,啧啧,年年比朝廷漕运总耗还要骇人?”
他上身微微前倾,那双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瞳,眸光流转间却如寒潭深测,
“沈大人‘卧病休养’期间,可曾耳闻些许…非同寻常之‘蹊跷’?”
沈立喉结滚动,目光在堂下那些煞白脸、鹰钩眼和王家门生脸上一扫,又撞上谢珩那双看似含笑、实则洞察的桃花眸。
王家威压与谢家深潭在他脑中轰然相撞。
终于,他猛地撩袍跪地:“下官…确有所疑。
只是往日人微言轻,证据不足,不敢妄言。
下官…下官愧对朝廷!”
“哦?证据不足?”
谢珩眉梢微扬,似笑非笑,那笑容却让堂下众人心头更寒,
“无妨。本官此番南下,恰巧得了些…有趣的东西。”
阿墨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木盒,盒盖轻启,露出几封泛黄的书信,还有一枚清晰拓印的王家独有赤金私印!
那私印,赫然出现在几份关键“损耗”单据的落款处!
堂下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和低呼!
谢珩恍若未闻,只温和地看向跪地的沈立:
“沈大人刚直之名,本官素有耳闻。
如今人证、物证俱在,这盐场‘蹊跷’之事,就有劳沈大人…秉公详查了。
三日,够么?”
他给出了最后期限,也是投名状。
沈立眼中精光爆射,如同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,重重叩首:
“下官领命!三日之内,定将蛀虫罪证,呈于侍郎案前!”
谢珩含笑颔首,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堂下几张惨白如纸、汗如雨下的脸,温声道:
“诸位同僚,可还有事?”
一片死寂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压抑的空气中回响。
“既诸公暂无可奏,”
谢珩悠然起身,广袖拂过案几,带起一缕沉水香的冷冽,
“便散了吧。“
暮钟声起,残阳敛尽最后一抹余晖。
慈恩寺精舍小院,翠竹环绕,幽静异常。
晚课诵经的梵呗之音渺渺飘荡,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息交融纠缠,似一张温柔的网, 悄然卸去紧绷了整整一日的神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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