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东的冬日来得总是猝不及防。1934年的立冬刚过,梵净山就被一场鹅毛大雪裹进了彻骨的严寒。这座横亘在贵州东北部的巨山,像一头沉睡的青色巨兽,峰顶常年隐在云雾里,当地山民传唱的歌谣里说得明白:"提起梵净山,离天三尺三。晴天云接顶,阴天看不见。"此刻,连半山腰护国寺的僧人都收拾了行囊,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山下落脚,唯有山风卷着雪沫,在空荡的寺庙檐角呼啸。
山脚下的土家村寨里,炊烟在雪幕中艰难地升起。六十三岁的向老爹蹲在自家火塘边,吧嗒着旱烟,眼神却不住瞟向窗外。他刚从镇上回来,白军的第七个团昨天开进了镇子,挨家挨户搜查,说是要"清剿共匪"。"共匪"这个词,向老爹听着刺耳——上个月路过村寨的那支队伍,穿着单衣却个个腰杆挺直,不仅不抢东西,还帮着村民挑水劈柴,临走时把仅有的干粮分给了村里的娃娃。他们说自己是红军,是为穷人打仗的。
"爹,你看啥呢?"十六岁的儿子向二柱抱着一捆柴进来,跺掉脚上的雪。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映得墙上挂着的猎枪泛出微光。这杆枪是向老爹年轻时打猎用的,现在却被他藏在房梁上,就怕白军搜去。
"二柱,把那筐红薯再焐热点,"向老爹磕掉烟灰,压低声音,"山上可能有人。"
二柱眼睛一亮:"是红军吗?"他上个月见过那些战士,其中一个姓李的小战士还教他认字,说等革命胜利了,要在山下盖学堂。
向老爹没说话,只是往火塘里添了根柴。他知道,红军此刻正在梵净山上。昨天夜里,他听见后山有动静,借着雪光看到几个黑影往山上爬,看身影就像那些纪律严明的红军。可白军在山脚设了岗哨,架着机枪,谁要是敢往山上送东西,立马就会被当成"共匪同谋"。
就在父子俩沉默时,梵净山海拔两千多米的金顶附近,黔东独立师被打散的几名战士正蜷缩在岩缝里。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,战士们身上的单衣早已被雪打湿,冻得硬邦邦的。排长赵虎把最后一点炒米分给几个年轻战士,自己嚼着一块冻成冰坨的红薯。他身材魁梧,方脸膛上结着霜,说话声音像洪钟:"都精神点!咱们在这儿多守一天,贺老总他们就能多一分安全。"
赵虎是湘西人,家里三代佃农,父亲被地主逼死,他带着弟弟参加了红军。弟弟去年在战斗中牺牲了,他把弟弟的红布条缝在自己的衣领里,说要替弟弟看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。这次独立师奉命留在梵净山牵制敌人,激战中队伍被打散,他带着几名战士退守到最险要的金顶一线。
"排长,粮食真的不多了。"通讯员小周从背包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盐巴,小心翼翼地分给大家,"最后这点盐,省着点吃能撑两天。"小周才十七岁,脸上还带着稚气,却已经跟着部队走了三个省。
赵虎拍了拍他的肩膀:"没事,等打退了白狗子,咱到山下吃腊肉火锅。"话虽这么说,他心里清楚,队伍的处境比想象中更艰难。弹药快打光了,每人平均只剩三发子弹;冬衣不足,有五个战士已经冻得发起高烧;最要命的是,与大部队彻底失去了联系,不知道主力现在转移到了哪里。
远处传来几声枪响,是白军在山脚放冷枪。赵虎冷笑一声:"这帮怂包,就敢在山下瞎咋呼。"他站起身,拍掉身上的雪,"同志们,跟我去察看阵地。"
他们踩着厚厚的积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舍身岩。这里是通往金顶的必经之路,两座悬崖之间只有一座天生桥相连,桥面是一棵千年古树,底下是万丈深渊。赵虎蹲在悬崖边,用望远镜观察山下。白军的营地在半山腰,火光点点,隐约能看见哨兵在雪地里来回踱步。
"排长,你看那是什么?"小周指着树上的黑影。赵虎定睛一看,是两只体型硕大的鸟,羽毛呈青灰色,正蹲在松树枝上梳理羽毛。"是桶水鸟,"赵虎认得这种鸟,小时候听山里人说过,"据说这鸟通灵性,谁要是惹了它,哪怕飞到天边也会回来报仇。"
小周好奇地盯着鸟看:"它们不怕冷吗?"
"比咱们能抗冻。"赵虎笑着说,"咱们得向它们学学,在这梵净山上扎住根。"他不知道,这两只桶水鸟,日后会成为他们生死关头的意外帮手。
夜幕降临时,雪停了。一轮残月挂在天空,给冰封的山林镀上一层银辉。赵虎带着战士们在岩洞里生火,火苗舔着枯枝,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烘烘的。他们围成一圈,听老战士讲长征路上的故事。小周拿出藏在怀里的红旗,在火光下轻轻展开,红旗上的五角星虽然有些褪色,却依旧鲜艳。
"等咱们突围出去找到大部队,一定要把这面红旗插遍黔东的山山水水。"赵虎的声音坚定有力。战士们齐声应和,岩洞里的歌声穿破夜幕,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。他们不知道,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——白军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位置,正准备在天亮后发起总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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