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外回廊的阴影里,两个刚换下岗的老宫人,借着廊柱的遮挡,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。
她们刚从城外窦太皇太后的陵寝处守陵归来,满身还带着山野的寒气与纸钱的烟味。
“咱们……咱们只是离开了两年而已啊!”
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目光偷偷瞥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、仿佛隔绝了所有生气的椒房殿殿门。
殿门朱漆依旧鲜亮,金钉熠熠,可门环上却落了一层薄薄的、无人拂拭的浮尘。
两年前离宫时,这里还是帝后情深、宫人行走都带着轻快笑意、连空气都仿佛浸着蜜糖的地方。
“怎么……怎么再回来,这椒房殿……竟已是物是人非,冷寂如斯了?”
她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,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年前擦拭殿内暖炉时的温热触感。
“谁说不是呢?”
另一个重重叹了口气,声音沙哑,那叹息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激起微弱的回响,旋即被呼啸的冷风吞没。
她浑浊的老眼望向殿内隐约透出的、微弱得可怜的烛光、
“快得……快得简直像是被东海仙山的仙人,偷走了中间的日月,只留下开头和结尾!”
“昨日还是繁花着锦、烈火烹油,今朝却已是断井颓垣、满目萧疏!”
“咱们走时,陛下看娘娘的眼神,那叫一个……” 她努力回忆着,干瘪的嘴唇嚅动了几下。
“眼里的光,能把冬天的冰都暖化了!娘娘一笑,陛下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! 如今呢?”
她朝合欢殿的方向努了努嘴,那里隐隐有丝竹管弦的细碎乐音随风飘来。
“连生辰都能忘在合欢殿的笙歌艳舞里!这椒房殿,冷得跟万年不化的玄冰窟似的,站在这廊下都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!”
“我记得清清楚楚!” 语气充满了追忆与浓得化不开的困惑,“前年春日,就在咱们走前没几天,陛下还常陪着娘娘在那边杏花林子里散步。”
“花瓣雪片似的往下落,落了娘娘满肩满鬓,娘娘笑得像枝头最艳的花,陛下就站在一旁看着,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,伸手替娘娘拂去发间的落英,那指尖都是小心翼翼的……”
“还有太液池边,陛下亲手给娘娘剥刚采上来的嫩莲子,汁水染得他指尖都绿了,娘娘嗔怪,他就笑着去弹娘娘的鼻尖……”
她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,“那欢声笑语,仿佛就在昨日耳边!”
“这才多久?怎么就……天翻地覆了呢?” 她说不下去了,只觉得眼前这死寂、连灯火都吝啬的宫殿,与记忆里暖香浮动、笑语喧阗、烛火通明的椒房殿,割裂得如同阴阳两隔。
宫人絮絮的私语,如同细密的针尖,穿透寒风,刺入刘彻耳中。
他抬手,无声地制止了身后侍者即将出口的呵斥。
老宫人饱蘸着惋惜与困惑的低语,如同细密的冰针,刺破寒夜的寂静,也刺穿了帝王心湖表面那层厚重的坚冰。
那些低语,像带着倒钩的细线,猝不及防地钩住了他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,猛地一扯......
“眼里的光,能把冬天的冰都暖化了……”
他清晰地“看”见自己指尖沾染的、那新剥莲蓬的翠绿汁液,带着微涩的清香。
阿娇蹙着秀气的眉,佯装嫌弃地躲闪,阳光跳跃在她浓密的眼睫上,像撒了一层碎金。
他笑着,心尖被一种纯粹的、近乎滚烫的喜悦涨满,忍不住伸手去点她小巧的鼻尖。
属于阳光与青春的温度。那份纯粹的、不掺杂质的欢愉,曾是他心底最明亮的底色。
那温腻的触感,那毫无防备的娇嗔笑意,曾是他少年时光里最明亮的底色。
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龙袍袖中蜷缩、摩挲,仿佛想留住那早已消散的、属于莲子和她肌肤的温度。
“花瓣雪片似的往下落,落了娘娘满肩满鬓……”
杏花林的幻影在眼前铺开。粉白的花瓣簌簌而下,落满她如云的乌发和石榴红的裙裾。
她仰着脸,在花雨中旋转,笑声清脆,惊飞了枝头的雀鸟。
他站在一旁,屏息凝望,那一刻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明媚的笑靥和满林摇曳的春光。
他伸出手,拂去她鬓边的一朵落英,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,指尖划过她微凉柔滑的发丝,心湖漾开一圈圈名为“珍视”的涟漪。
那时的满足,简单得如同林间拂过的风。
“那欢声笑语,仿佛就在昨日耳边!”
老宫人含泪的叹息,带着岁月的沙砾感,狠狠碾过他的心。
那些笑语喧阗、暖香浮动的画面,如此鲜活地冲击着他。
椒房殿曾是他疲惫时最想踏入的暖巢,阿娇眼底纯粹的爱慕曾是他心头最熨帖的温度。
她嗔怪的笑语、宫人行走时裙裾摩擦的窸窣、暖炉里炭火噼啪的轻响、甚至是她翻动书简时纸张的脆响——此刻都化为无形的丝线,密密匝匝地缠绕上来,勒得他心口发闷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