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这次问袁绍要来司马防,就是打着要与司马防探讨学术的旗号。
所以这场接风宴,这些经学大儒自然才是主角。
宴席上也并未出现什么太过粗犷的器物食物,转而是讲究一个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。不过是爵、觥、杯中各有米酒、杏酒、茶水,在以鼎、簋中盛有笋蒲、鹿肉,以符合士人谈论学术的氛围。
“刘骠骑既然专门请司马建公前来,想必是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见解吧?”
开口的是宋忠,南阳章陵人,当世大儒。
其虽不及郑玄、蔡邕这样名扬四海的名儒,却依旧可以称为一代宗师。
当司马防见到这样的名师大儒竟然为自己戴上高帽,一时间也是有些踟蹰。
直到现在,司马防都不认为自己在学术上的造诣有什么是能够被刘邈看上的。
论及学术经学,别说与宋忠这样的人相比,即便是陈瑀都让司马防是自愧不如,觉得与其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!
如今听到宋忠发问,司马防一方面不好回答,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连辩论都不辩论的行为惹得刘邈生气,只能是硬着头皮与宋忠等荆州大儒讨论经义。
可很快,所有的荆州大儒都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司马防的经学虽然治的不错,甚至其中还有些颇为难得的独到之处,但都远远达不到那种“令人眼前一亮,闻之惊叹”的地步。
司马防的水平,大抵是可以称为宋忠弟子那一流,而不是和宋忠同席而坐,共同探讨经义。
一时间,这些荆州士人都好奇的看向刘邈,猜测刘邈是不是找错了人。
而司马防鬓角处也是流出冷汗,不知自己应当如何自处。
之后宋忠一个询问司马防如何看待“代汉者,当涂高也”的问题,更是让司马防难堪到了极致,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。
“父亲,你莫不是忘了这一路上陈夫子与我们讲述过的《新论》了吗?”
就在这时,司马懿忽然在旁边小声提醒,而司马防也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,对这个问题给出见解——
“谶纬之言,不过好似占卜一样,不足为信罢了!”
此言一出,果然让荆州一众大儒目瞪口呆:“建公何出此言?”
“难道不是这样吗?”
本来已经走投无路的司马防在司马懿的提醒下,瞬间另辟蹊径,往陈瑀的那条离经叛道的方向狂奔。
“孝武皇帝就曾言:汉有六七之厄,法应再受命,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?六七四十二代汉者,当涂高也。如此之言也被王莽引用,成为篡汉的法理。”
“之后光武、公孙述都因此谶纬进行过争论。可大汉并未因此就被他人取代。”
“先前称帝的袁术,以为这条谶纬之言是在说汝南袁氏。”
“先前还有女巫道人对李傕说过“涂即途也,当涂高者,阙也。傕同阙,另极高之人谓之傕。”
“可如今,袁术、李傕安在?”
“以我来看,这谶纬之言并非是意味着大汉必将被取代;而是先前的圣君留下这条谶纬用以警示后来的大汉天子,让他们勤勉治国,不要荒废朝政,导致大汉江山倾覆罢了!”
司马防用“不信谶纬”,去“解释谶纬”。
如此,反倒是让一众荆州大儒不好说些什么。
难不成,要当着刘邈这个汉室宗亲的面,说些什么大汉必然将亡之类的话?
持续被压制了一整晚的司马防,终于在换了道路之后扳回一城!
而这,也让这些荆州大儒开始对司马防认真起来。
綦毋闿道:“建公以为,谶纬不可信,是不是也意味着天人之说不可信呢?”
天人感应,是儒学如今唯一,也是如今最完善的世界观与认识论。
綦毋闿询问司马防这个问题,显然就是要动真格了!
司马防却没有任何犹豫,立即点头:“天,不过是如同玉石之类的未知之物。万物的生长不过是“自然之化”,那些灾祸也有着其明显的规律。”
“我听说刘荆州曾经编纂一部《荆州星占》的天文历法之书。这其中必然也有记录天象运转,只要认真查看,便可知晓其中缘由。”
綦毋闿面色一沉!
因为刘表编篡的《荆州星占》,他正是编者之一!
而在整理历代的星象天文时,也确实是发现了一些天象上的规律!
比如那被天子朝廷历来忌惮的日食月食,就隐约能够察觉其确实有一些秘密。
但这个问题,谁提谁死!
天便是君!
君便是天!
以臣议君,以人议天,纯属大逆!
见到綦毋闿不言,庞德公立即补位:
“若如此,建公难道以为生而神圣的圣人都没有得到天命吗?”
司马防闻言也是按照近些日子陈瑀教导的《新论》上的内容反驳——
“传闻中,夏的祖先是其母吃了一种叫做“薏苡”的草生下的,商的祖先是其母吞吃了玄鸟的蛋而生的,汉高帝……”
说到这的时候,司马防忽然警觉!
不过在看到刘邈没有发怒的神情后,还是说了出来:“汉高帝刘邦是其母在野地里和龙交合而生……”
“咳咳咳咳咳!!!”
本来无动于衷的刘邈忽然咳嗽起来,而这也吓得司马防连忙朝刘邈看去。
“咳咳咳咳咳!建公随意,哈哈哈哈!”
刘邈咳着咳着,又忽然大笑起来。
“这帮儒生还真的什么都敢说!”
“若是刘太公和高祖活着的时候,要是谁敢当着他二人的面说出这话,那……哈哈哈哈哈!!!”
夏启、商汤的事情太过久远,不好深究。
但是刘太公和高祖的时代可是已经有文字简牍将其记录下来!
这帮儒生敢不顾事实,直接给刘太公戴上这样一顶绿帽,实在是胆大包天!
看刘邈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,司马防此时已经不想说下去了……
但箭在弦上,已经是不得不发。
““薏苡”、“鸟卵”根本不能生人,龙与人也不是同类,“不相与合者,异类故也”!“天地之间,异类之物相与交接,未之有也”,“何则?异类殊性,**不相得也”!”
说先贤都不是人,本身就是对先贤最大的亵渎!
你妈才是吃了草把你生下来的!
你妈才是吃了蛋把你生下来的!
你妈才是被龙※了把你生下来的!
大家明明都是人!都是活生生的人!大家明明从未见过吃了草,吃了蛋就能生育的妇人,凭什么书上写了这些,就要去相信?就要去奉为圭臬?
现在要是你的媳妇说她出去吃了个蛋就怀孕了,你是会高兴自己家出了个圣人呢?还是愤恨自己家出了个荡妇呢?
司马防的话让在座荆州大儒终于是坐不住了!
“司马建公!你可知你在说什么?”
“刘骠骑!此人妖言惑众,竟敢编排先贤!”
“刘骠骑,一定要将此人斩杀,不然不足以平民愤啊!”
“……”
从孔子诛少正卯,到李斯杀韩非,再到公孙弘排挤董仲舒。
所有复杂的学术问题,最后都会化繁为简,变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——
我要杀了你!
司马防的这番话,毫无疑问是要瓦解掉整个天人感应盖出来的基石!
也难怪这些大儒惶恐。
司马防这哪里是在说话啊?
这分明是在一锤一锤的砸开两汉儒学的根基!
所以这一刻,所有荆州大儒已经是不顾颜面的要刘邈杀死司马防,从**上消灭这个敢拿着小锤子砸碎两汉儒学根基的混蛋玩意!
而司马防见到自己似乎是犯了众怒,亦是头皮发麻。
直到此时,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!
自己方才,竟然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说出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话!
与之相比,怕是宁可得罪刘邈,也不应该去得罪这些当世大儒吧?
眼看局面越演越烈,隐隐有控制不住的事态,在司马防下面第二个位子上的司马懿这才不骄不躁的起身。
“诸位夫子、先生。”
“实不相瞒,方才家父的言论,其实并不是家父所想。而是这些天来,陈夫子与我等讲述的有关百年前先贤桓谭、王充他们的论点。”
“若是不信,诸位自可询问陈夫子。”
瞬间!
所有荆州大儒的目光都投向陈瑀!
但面对陈瑀,他们显然没有了对司马防那样的杀意。
整个荆州除了刘邈,有谁不知道,陈瑀是与刘邈穿一条裤子,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挚友?
攻击一个背井离乡的司马防,他们有这个胆子。
但攻击一个刚刚拎着屠刀,将荆州犁了一遍的诸侯的挚友,这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做!
若是他们真有这样的胆子,那荆州也不至于成为刘表在时的那个样子!
而刘邈在看到这一幕时也是眼皮一跳。
“不愧是冢虎啊,轻而易举就将公玮还有我拽出去给他父亲当靠山……”
话虽如此,刘邈却对司马懿没有任何不满,反而还对旁边的陈瑀揶揄道:“去吧,陈夫子!”
“去和这些人讲讲,你这些时日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!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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