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瑀也微微点头:“这些道理,并非司马建公如今胡言乱语。”
“如此之言,在一两百年前,就已经有先贤提出。”
陈瑀将桓谭的《新论》还有王充的《论衡》再度翻出,告知诸位荆州大儒。
这下,这些大儒已经不止是愤怒,而是惊悚!
这些让他们后怕的内容,竟然早在一两百年前就已经诞生?
可为何,他们却从未听说过?
而且偏偏,许多的内容,都让他们无法反驳!
比如针对董仲舒土龙致雨之言,王充其实早在百年前就提出“雨露冻凝者,皆由地发,不从天降也”的言论,认为雨并不是天上固有的,而是由地气上蒸,遇冷“冻凝”而成的。先是“云气发于山丘”,而后“初出为云,云繁为雨”。
相比于那谁都没有见过的什么“龙”,这样的解释毫无疑问更能让普通人信服。
再比如对于雷电是所谓“天怒”的表现,王充也是讲事实,用道理说话。
所谓“正月阳动,故正月始雷;五月阳盛,故五月雷迅;秋冬阳衰,故秋冬雷潜”,以此驳斥了所谓“夏秋之雷为天大怒,正月之雷为天小怒”的无稽之谈。王充还用“雷者,火也”,“人在木下屋间,偶中而死矣”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会被雷电所劈死。
最关键的是王充继承了桓谭的“以烛火喻形神”,认为“有始者必有终,有终者必有死”,“唯无终始者,乃长生不死”,甚至还从医学的角度解释了人为什么会死……
这已经不是离经叛道了。
这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,王充不但将两汉儒家经学的根基给踹烂,并且自己还修了一个新的房屋放在那里!
而这样的巨著,他们这样的顶级大儒竟然连看都没有看过?
“诸位。”
“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”
陈瑀道:“这两套著作,我之前也从未听过,是拜访北方诸位大儒后,这才慢慢将其整理出来。”
“而且这两套著作,也并非是桓谭、王充直接无中生有就变出来的,其中有不少论点都有诸子百家的影子。”
“圣人曾言:“日日新,苟日新,又日新。”
“如今礼崩乐坏,两汉经学已经是没有出路。即便是郑康成那样的大才能够将古今经学融会贯通,却依旧无用。”
“倒不如,与先贤学习,重温诸子百家之学,以行救世之法!”
陈瑀的声音震耳欲聋,却没有引起这些大儒热切的追捧。
甚至已经是有人顾不得刘邈也坐在陈瑀旁边,直接小声嘀咕道:“复兴诸子百家之学,那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?”
这话落到陈瑀耳中,陈瑀也不在乎对方的身份,直接斥责道:“复兴诸子百家之学,难道就是离经叛道吗?”
“那让百姓去信奉张道陵的道家之说,去信奉张角的太平道教,甚至让百姓去信奉西方天竺来的浮屠教,就不算离经叛道?”
“照你这么说,那郑康成统一古、今文经学,不也是这两家眼中的离经叛道吗?”
古文经学,即如孝景皇帝时,河间献王以重金在民间征集所得古文经书,以及武帝时鲁恭王从孔子故宅壁间所发现的古文经籍。
今文经学,即汉初由老儒背诵,口耳相传的经文与解释,由弟子用当时的隶书记录下来的经典。
所以,古文经学其实“不古”,今文经学其实也“不今”。
两家经学传人为了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儒家正统,那可是真的打出过狗脑子的!毕竟异端比异教徒更加可恶!而最后在刘歆的力推下,古文经最终战胜了今文经,成为后汉显学,并且一度想要彻底消灭今文经,让其不得出现在世间。
可随着后汉末期,随着经学的逐渐没落,郑玄终于站了出来,并且将古文经和今文经进行了统一,以此想要重振两汉经学!
但可惜,现在事实证明,无论是古文经、今文经,还是郑玄统一后的经学,都已经不符合现世士人的追求。
人们宁可去追求道家的清谈无为,去追求来自西方浮屠教的苦修来世,都不去继续捧两汉经学的臭脚,已经相当说明问题。
现在两汉经学的身子都已经半截入土了,但还是有人掩耳盗铃一般抢救,这样的人非蠢既坏!
而看现在这些荆州大儒的反应,毫无疑问是“坏”更多一些,而不是“蠢”更多一些。
毕竟,他们如今的地位,可都是凭借着人们对经学的推崇而获得的。
如果两汉百姓不再信奉经学,那他们这什么“大儒”的身份自然会变为废纸,瞬间沦落为普通人。
所以现在,陈瑀要“复兴诸子百家”的行为,与刘邈要“均田”的行为一样,都是拿着刀去削别人身上的肉!
这种时候,别人不反抗才怪了!怎么可能任由你削肉而不吱声呢?
所以这些荆州大儒再次对陈瑀开始声讨,甚至其中的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此事的关键并不在陈瑀,而是在刘邈。
毕竟最后所有的学术问题都能简化成“杀了你,我就赢”的问题,而在场之人中,有资格拿起屠刀的,毫无疑问只有刘邈一人!
而刘邈呢?
此时正在低头用木箸夹黄豆吃!
边吃,嘴里还念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——
“要是能做成爆米花就好了……”
不表态,本身就是一种表态!
陈瑀看刘邈如此,顿时就好像见到了丈夫的妻子,腰杆一挺,显然是想要舌战群儒!
凭借着桓谭、王充留下来的扎实理论,陈瑀竟然真的做到了以一对多不落下风!
不过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刘邈在上面坐着,限制了这些荆州大儒大部分的战斗力,这才能让陈瑀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!
就在一众大儒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,席末一人忽然缓缓起身。
“此人是哪家后生?怎么长得这般雄伟?”
黄承彦立即捋须道:“吾家小婿,诸葛孔明是也。”
诸葛亮与众人纷纷行礼,最后才走到陈瑀面前,对陈瑀摇头:“您想要复兴诸子之学,对吗?”
陈瑀不认识诸葛亮,但看诸葛亮是和吕蒙、陆议那些人坐在一起的,还以为又是刘邈的假子,所以言语间还是客气了些:“不是我想要复兴诸子之学,而是现世之学,已经不堪大用!”
“那您有想过,如何能证明一个学问的是非对错呢?”
陈瑀皱眉。
而诸葛亮已经是渐渐赢回了主动权——
“学问道统之争,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着辩论赢下的。”
“想要检验学问,唯有真正实践才能评判出高低。”
诸葛亮如今,竟然已经是有了“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”的意识!
不过也正因为此,诸葛亮并不以为现在就要开始复兴诸子百家,造成士人百姓思绪上的混乱!
“如今荆扬好不容易平定,士人百姓皆指望能够在刘骠骑的治下安稳度日,若是骤然废除经学,恐怕会再起祸乱!”
诸葛亮恳求刘邈:“望刘骠骑看在百姓的份上,还请不要掀起纷乱!”
“等到将来天下平定,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,刘骠骑再进行这样的变法变革也不迟。”
诸葛亮并不是不希望求变。
他是希望,在尽可能小的代价之下,完成其他学问对于经学的取代。
如今乱世,**上的疼痛就已经令人不能忍受,怎么可以在精神上也让士人百姓受罪呢?
陈瑀一时不知如何反驳,只能是去看向刘邈。
而刘邈,依旧是在一粒一粒吃着黄豆,表示完全不掺和这些事情!
“孔明此言差矣!”
就在陈瑀哑火的时候,之前将火烧到陈瑀身上的司马懿竟然再度站了出来!
他走到诸葛亮身旁。
说来也巧,今天诸葛亮是一身月色雅白的服饰,而司马懿则是一身玄黑深衣。
两人一阴一阳,仿佛至高至明之日月,竟然是将一众大儒的风头全部盖过,好像此世间便只有他们二人一样!
司马懿来到诸葛亮面前,与诸葛亮行礼,诸葛亮也同样回礼,只是双眼却一直盯着司马懿。
“仲达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“孔明,你说不想要百姓受累,可如今的百姓,本身难道不就是在受累吗?”
“如今乱世,说这些掩耳盗铃的话,除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,又能改变些什么吗?”
相比诸葛亮,司马懿毫无疑问是要残忍的多,务实的多,也功利的多!
“百家争鸣,贵在一个“争”字,而不在“百家”两字。”
“孔明自己也说,唯有真正实践才能评判出高低。”
“若是不去“乱”这一次,那谁来评判学问的高低呢?是靠你吗?靠我吗?还是靠什么圣人大儒吗?”
司马懿的眸子中漆黑一片。
“若是能够迅速找到道路,那即便是一时的阵痛也是能够忍受的!”
“与其继续浪费时间在经学上,倒不如直接废除经学,另立经典!”
“最不济,也请刘骠骑将《新论》、《论衡》两部书公布于众,让世人自己评判对错!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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