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岛,安萨工坊。
正午已过,天色晦冥。今日仍然不见阳光,打捞员们站在压抑潺湲的水幕下,喊着号子搬运遗物。他们都很有些累了,近日工坊全负荷运转,倒班时间从八小时增到十二小时,哪怕加班薪资颇丰,人也经不起这番折腾。
不管战后打成个什么样,都得停工几天再说,安萨太太心想。她将视线从新打造的装备上移开,集中在那片烟雾凝成的圆盘上。
“路上我试过用书鉴定,没字迹。”楚衡空说。
“也不奇怪,这东西不是带有思念的遗物,只是用烟‘截’出的一小段残影……”安萨太太拿来个放大镜仔细端详,“你知道琥珀吗?”
“见过。”
“这东西就像是琥珀里的小虫,你要将树脂敲开才能将虫子拿出来。”安萨太太转身翻找起来,“想解开用海水一冲就行,就是费点时间。你可以先领轻甲去,好了我叫你。”
“成。”
楚衡空在店里逛了一圈,没见着什么新鲜玩意,便出门去了。安萨太太将烟雾盘沉进打着旋的水窝里,用高压水刀仔细雕琢。这是个精细活,虚像之海的水流会带走绝大多数思念,必须谨慎控制才能破开烟雾而不伤内容。
“希望手没生疏,上次干这活得十多年前了。”安萨太太嘀咕,“让我看看这藏了个什么东西……”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烟雾在流水的冲刷下淡去,逐渐形成酷似镜面的轮廓。
·
楚衡空将维修好的轻甲穿上,感觉心里踏实了些。
这件轻甲在俱乐部一战中受损严重,杜木岩的斩击险些将其彻底破坏。也亏了工坊保留着设计图和各项材料,才加班加点将其修回来。他走到小空岛的边缘处遥望,见到远方另一座岛上有黑色的瞭望塔看守。那座岛上同样有工坊,只是打捞员们全都身披黑衣,工作时也显得极为沉闷。
黑工坊管辖的空岛就是这般风格,冷冰冰得像是军备工厂。楚衡空在目测时估测距离,两个尘岛间少说能塞下两个住宅小区,靠腿力跳过去绝对没戏。目前队伍里没有飞行器,如要发起进攻,要么从巨树顶层用滑翔翼落下,要么如走独木桥般借道树枝,一路潜行到空岛底部。
都是活靶子,机枪一扫一个准。他理解回生部队为何长时间不对黑工坊动手了,和举步维艰的沼泽不同,空岛上的家伙们是真的不好对付。
楚衡空收回心思,打算等之后开会时重点讲讲进攻问题。他扫了眼安萨空岛边缘处几个黑不溜秋的影子,他们是黑工坊的“乌鸦”,每个空岛上都有这些阴沉的黑影。
往日乌鸦与安萨工坊井水不犯河水,但今日情况似乎不同:一个高瘦的黑衣人朝他走来,两手空空没有武器,戴着乌黑的鸟嘴面具,活生生一只人形的鸟。
相隔三米时乌鸦主动停步:“楚衡空探长。”
楚衡空点头:“有何贵干。”
“工坊主想请您聊聊。”乌鸦说话很慢,像个智力不佳的人吃力地背着纸条,“不是陷阱。只是聊聊。”
楚衡空见他这样,也没有为难的心思,只笑了笑:“和你家老板说声。想聊就亲自来我的地盘,别玩这种没诚意的把戏。”
“好的。好的。”笨乌鸦愣愣地重复。他抬手摘下面具,露出金发男人英俊的面孔。
“我总会亲自到。”卡宁愉快地说,“现在让我们谈谈吧?”
楚衡空盯了他几秒,忽得提高嗓门喊道:“告诉安萨太太,全员下班清场!我要跟工坊主好好聊聊!”
·
小空岛上比平常安静许多,因为打捞员们被楚衡空那一嗓子喊得全跑了。谈判地点在一百米外的黑石塔,两个人各持一根透明水管般的钓竿,以细长的水线向水幕垂钓,一边钓鱼一边闲聊。
“我刚想称赞你有胆色,就发现你是个胆小鬼。”楚衡空说。
卡宁摘下面具时他都准备出手了,然而面具下的脸孔白亮光滑,却是一张白瓷烧成的脸。和传话傀儡动手没什么意义,他便索性跟这人聊聊。
“不胆小些谈不起来,你能忍住不出手吗?”卡宁反问。
“我会拧下你的头。”
“我也一样,所以还是傀儡方便。”卡宁忧愁地叹息,“你瞧,我们的生意是多么危险,以至于连面对面的交谈都成了问题!”
他甩动鱼竿,从潮流中钓起一片飞盘似的遗物,将其随意摆在身旁。他们用的“钓竿”是当年拿来骗游客的东西,号称有概率从水幕中钓到遗物,实际成功率接近彩票中奖。楚衡空枯坐许久一件遗物也没钓上,但卡宁身边的战利品都堆成了小山。这人的钓鱼技术神乎其神,不到两分钟就能钓上一件遗物,令人不由得思索他到底费过多少功夫。
“这是我吃饭的手艺。”卡宁兴致勃勃地介绍道,“我们的城市是一个极美妙的地方,哪怕一个人无权无势无所依靠,也能有谋生的路子。料子、鞋子、帽子、刀子,只要学会向天上伸手,穷光蛋也能变成大富翁。”
“你靠打捞发家。”楚衡空说。
“我们都靠打捞发家。”卡宁纠正,“阿达里那老头子人缘差极了,不向潮流伸手,他哪来的毒功和手杖?如果没从水幕中捞出老翁的画像,麦维亚一辈子都会是那个捡破烂的苦工。而亚历克斯,如果他没捞到那本书,又怎会有现在的你呢?”
楚衡空挑起眉毛,他没想到对方还知道自己的出身。但细想之下又不奇怪,亚历克斯是在巨树内部举办的仪式,这地方可是回生部队的势力范围,只有黑工坊才能将狂信徒们送进树里。
“你本打算让亚历克斯探路。”他指出,“你只待他召唤出足够强的恶魔破坏水幕,就要趁机对城主府群起攻之。”
卡宁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露出优雅的微笑。他又钓上来一件遗物,一只漂亮的小银鱼。收线时他将钓竿提高了些,楚衡空看到水线内有些铜锈般的碎屑。
“打捞和钓鱼一样,需要些‘饵’才有遗物上钩。”他说,“是放饵还是吃饵,这就是猎物与猎人的区别。”
“在这座公平的城市里,我们总是都从猎物做起,避开钩子,吃掉饵,在危险的缝隙中成长。直到你终于变得强壮,你有了做猎人的权利。长久在阴影中生活令你的羽毛漆黑如乌鸦,可夺得的财富足以令你披上金色的羽衣。”
“有了那层力量的灿金,纵使乌鸦也能变作翱翔天际的金翅鸟。”
卡宁侧过头来,直视楚衡空的双眼。他的眼中闪着灼目的光彩,像孩童一样天真又像野兽那般贪婪。那是属于野心的火光,这个人的心中燃着不灭的火,渴望地位渴望财富渴望力量,正如飞鸟渴望天空。那种单纯至极的野心驱使着他从打捞员变成工坊主,如今又让他对水幕下的城市伸出黑手。
“二十年间三起大战,是因为洄龙城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。”卡宁轻声说,“你不想看看吗?那令外道也为之垂涎的机密!”
楚衡空心想这个人说得或许是真的,能和城主大战的人,看不上现在城里的小鱼小虾。这样人会愿意十年于一日的在孤城外等候,只能归结于攻破城池能带来巨大的利益。而卡宁想在这乱局里分一杯羹。
当然了,换成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会这么做,城破时所有人都会死,若城主胜利则黑工坊绝无幸存之理,不如破釜沉舟,火中取粟。
“你听过金翅鸟的故事吗?”楚衡空突然说。
卡宁眨了眨眼: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我家乡的神话里说金翅鸟是食量惊人的神鸟,一天要吃一条娜迦王及五百条龙。”他说,“可临终前的金翅鸟很痛苦,因为它吃了太多的龙肉。那些龙肉中的淤毒聚集,令它挣扎着上下翻飞,最后只得在山上焚烧自己,只剩一颗青色的心脏。”
“也不失为传奇的结局。”卡宁面不改色。楚衡空越加欣赏这个人,像每一个好老板一样,他不轻易动怒。
“你口才蛮好,人也不错,要是刚来城里第一天,我会考虑跟你。”楚衡空收起鱼竿,站起身来,“但要活得舒服些,还是少吃点饵料。”
卡宁望着他跳下黑石塔,很遗憾地摇摇头。他扯着嗓子喊道:“嘿!不再考虑考虑吗?待遇很丰厚的!”
“我不跳槽。”
“好吧,好吧,真是个固执的杀手。”卡宁叹气。
他打了个响指,一道极明亮的火光自远方升起,如彗星划过天际,落向都市中心的巨树。那颗火星落下时,巨树表侧亮起暗红色的光。内部的大升降梯第一时间停摆,宛如地震的轰鸣响彻全城,熔岩顺着树皮落下,将离巨树最近的安萨工坊化作火海!
几乎在响指打响的同一时间,触手便贯穿了卡宁的头颅。那残破头颅里闪着蓝光,发出因损毁而模糊不清的疯狂的笑声。
“那就谈崩了,杀手。战争开始了!”
遥遥远方的诸多空岛之中,升起一道直达天际的黑光。那光芒携着所向披靡的势头撞破了水幕,在都市上空钻开黑洞似的孔。
洄龙水幕瞬间受创,近十分之一的水幕停摆,溃散的潮流化作雨水,与数不清的遗物一同坠落。然而黑色光柱内另有青色的流火,那火焰趁机渗入水幕,以水为薪柴尽情滋长。
数不清的炎星自天而降,都市上空,暴雨燃烧!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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