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魔飚现身的那一刻,绝对的混乱不分敌我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。激战中的队员们捂着喉咙跪下,荧尸乌鸦们也如失控的人偶般僵直。他们都无法呼吸了,都市内的气体尽数朝着上空涌去,涌入暴风魔物的面容中。
“不够!不够!”它的吼声变作货真价实的雷霆,阴雨中狂雷舞动。
魔飚还没有完全成形,这区区一道裂痕对它而言还是太小了。因此它狂躁地呼吸,要用城中的气体胀大身形。那面孔在呼吸间又涨大了一倍,将天空完全覆盖,裂痕被再度撑得爆开,接近半数的水幕崩毁。它满意地喷出鼻息,用电浆凝成的双眼望向废墟中渺小的生灵。
它的目光便是致死的光斑,视线内的生命皆沦为被光支配的尸体;它的巨躯投射出夜幕般的阴影,数不清的戮鬼自影中滋生,伸展着锋利如刀的爪牙;它的情感在呼吸时流露,化作火雨、冰雹与沙暴,有身形巨大的妖魔自呼吸中生出,随暴虐的天性在城中寻觅血肉。
戮鬼荧尸等等不过是它活动时伴生的渣滓,魔飚本身才是天灾的代名词。
“这算什么啊。”姬怀素苦笑,“已经够难熬了,别这么精神病可以吗?”
她单手握着缩小的影刃,影刃插在戮鬼的脑袋里。她的右腿处鲜血淋漓,只差一寸就要被戮鬼咬断。这东西生来能吞食光芒,是光盾的绝大克星,不用以命搏命的打法死的就是自己。
姬怀素不知道自己刚刚创造了一个奇迹,她独自战胜了两个同质点的外道,还是以凶煞闻名的戮鬼。哪怕在骑士们仍行走于大地的古老年代,这也是被人敬仰的伟业。人们会将这个故事编做诗歌,在城堡与村落中长久地颂唱。可即使知晓她也仅会苦笑,个人的奇迹对局势又有什么意义呢?
她能战胜两只戮鬼,而高空上的魔物只一个呼吸就能制造千百只同样的敌人。
姬怀素拿出急救用的绷带遗物包扎伤口。她忽然有点累了。想想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这样,很努力地锻炼但长辈们还是一一逝去,一直想要帮上父亲的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渐衰老。到现在他们终于胜了几场,可在大局面前还是无足轻重。
在高质点强者的面前,个人的意志脆弱到了极点。你再怎么赢也无法触及天上的敌人。
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,用影刃撑着身体站起来。碎玻璃与金属反射着灼目的光,在暴雨、风与流火的点缀下,破败的都市犹如玻璃珠里的城堡,呈现出即将崩毁的脆弱的美。天灾种与恶魔随本能徘徊,废墟中传出绝望的哭声。
战场上竟然还有人在,一个佝偻的老人,不幸的没被收容进避难所里,又幸运地在乱战中存活下来。他躺倒在地,望着天空哭泣。
“它们来了……逃不过的……!我们要死了!”
姬怀素强撑着走过去将老人搀扶起,看到那干涸而绝望的眼睛。她心里很难受,这种时候她发现自己并不恐惧,可却格外不愿听到人们的哀声。
“听得到吗?”
老人的神色和她一样迷茫。她的心中响起了声音,无比熟悉的声音。
·
姬求峰坐在水幕房间里,周围的水幕已尽数变作混沌的色泽,被外道力量玷污而不复清明。
这实际是洄龙城全城的中控室,城主可依靠水幕控制这座史无前例的都市。当洄龙水幕损毁时它也就失去了意义,周围的光芒一片片暗下去,房间里只剩下他与悠游。
姬求峰缓缓闭上眼睛。
一下子,他看到了曾经中控室的样子。那是都市草创的时候,一整只开拓队对着图纸指手画脚。那是洄龙升变的时候,大家聚在这里饮酒高歌,讲着肆无忌惮的玩笑。那是第一次战争打响的时候,水幕里闪着种种警告,人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,各自领命奔赴前线。他们脸上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,不惧苦痛不惧死亡,相信自己必将胜利。
他睁开眼睛,屋中漆黑一片,看不见光亮,也见不到人的影子。可姬求峰觉得他们都在,站在这间冷清的屋子里,用虚幻的眼睛看着他看着悠游,无言托付着真诚的信任。相信你能行,相信你不会输。
相信你一定会赢。
“可以了。”悠游轻声说,“能做的都做完了。”
姬求峰抚摸着那颗金灿灿的丹药,深深吸了口气。
“听得到吗?”他问。
他听到了怀素的回应,小安的回应,衡空的回应。他们都还活着,尽管战事难熬,但不曾绝望。那些声音和无形的注视一同没入心里,让他感觉身体里多了一丝气力。
“现在布置最后的任务。”姬求峰说,“守住洄龙城总部,活下去!”
姬求峰说完了,作为城主作为父亲他再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。他步入阴暗的水幕,悠游正在水中等候。那小小的蛇躯放出光彩,变化为那条天梯般的长龙。他们瞬间出现在破败都市的上空,洄龙高声长吟,而城主站在龙的头顶,正对着那台风般的魔物。
魔飚发现了它们的存在,与它的体积相比洄龙不过一条大些的虫。它惊喜地卷动嘴唇,探出浓云凝聚的手:“洄龙,你果然还活着……你?!”
魔飚垂涎的叹声到中途便变为惊呼,因为它看到了洄龙头上的男人,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庞。但它根本没看到男人出手,暴烈的洄龙已先行一步。
它的身躯光芒大作,放出万千威严的神光。那光芒宛如一轮龙形的烈日,驱散了浓云驱散了雷雨,令妄称天灾的妖魔灰飞烟灭。
洄龙城中所有天灾种霎时灭亡,回旋不休的暴风停息。烈阳般的长龙冲破了暴风,它的神光开辟出一条直冲外界的通路,它带着威严与骄傲直冲云霄。地上的人们瞠目结舌,他们恍惚想起这是龙神的都市,他们生活在正神的庇护下。
而有些人想得更加透彻,只看到那光辉就明白了一切。姬怀素无声流下泪来,她终于发觉自己为何不曾恐惧了,因为她一直相信着父亲,相信着神龙,就像孩童相信童话里的英雄。纵使他们已虚弱衰颓到了极限,她也相信着他们会如英雄般力挽狂澜,挺身而出。
她感到惭愧,却也骄傲。复杂难言的思绪烧灼着胸腹,姬怀素拿起通讯器,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发声。
“城主出战!城主出战!!”
·
洄龙与姬求峰一同冲向天际,在离开水幕的那一刻,隔绝二十年的真实世界出现在他们眼中。
雷云压境,暴风呼啸,墨般的浓云后隐藏着恶意的虹光。雷霆映照之下,无边的海洋狂涌呼啸,海中无数恶魔的虚像翻涌,组成潮中的浮沫。
他们的洄龙城就位于海洋深处,位于如海眼般回流不息的巨型涡旋之中。往日海眼的顶层被水幕封锁,在水幕崩毁的当下,他们自城中跃出,迎战城外的外道邪魔。
不息的狂风中带着畏惧的情感,每一片暴风都是一只魔飚,它们隐于云后,不敢仓促出击步同类的后尘。海中的恶魔同样如是,纵使最猖獗的虚像也不敢在这一人一龙面前招摇。在姬求峰与洄龙的面前这些东西不过是弱者,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站在他们的面前。
“许久不见,无双将。”光中传出低笑。
那缕虹光射穿了云层,它自无尽遥远之处的螺旋高塔升起,顺着月之镜的指引而来,化作与风暴等高的人像。它的躯体晶莹透彻,仿若琉璃,每一寸皮肉都散发着七彩的光辉,其面容美丽而又慈悲,胜过一切巧手所雕之塑像。可七彩琉璃身中却有黑雾蠕动,如歹毒的脓液含在菩萨身中,凡所见者必将哀叫疯狂,沦为天灾的玩物。
外道质点五,天灾种·虹孽。肆虐大陆的移动天灾,万众苦孽之源头。
姬求峰没有说话,无声望着它。虹孽似是感受到了什么,忍俊不禁而展露欢颜。
“你们武修士真是很有趣的生物,即使命悬一线也还要强撑,仿佛能用天眼刺伤我一样。”虹孽身中的黑雾抖动,“可你还能说话吗,姬求峰?你如今还剩几成力量?”
“弱肉强食乃世间不易之理。老兽合该变作新生儿的食物!”
另一道吼声呼应虹孽而现,虚像之海的深处浮现出惊人的巨影。它现身时升起浩大的龙卷,数不清的虚像裹挟其中,在哀鸣中变作无色的面具。那或喜或怒的面具在水龙卷中勾连融合,化作一张威严的怒容。
海中的巨物击破面具现身,其身有鸟头蛇躯,脑后生两翼,蛇躯上又有九个无眼蛇头。它的巨躯在海中搅动,带着怪物的暴烈,又有妖艳的绝美。
“野心”之恶魔,阿里克·弗达·贝森。持有真名的大恶魔,超越空想的狂想。
野心恶魔与虹孽现身,他们那过于可怕的存在感令大海也变得渺小了。这战局已容不下再多人了,可世间的恶意不止于此。战场的正中裂开一道灰色的伤痕,有幽静的钟声自裂痕中传出,那声音无尽古老,带着不知多少万年前的哀伤。
在钟声传出时,天地之间的光芒淡去,万物皆失去色彩,变作单调而死寂的灰色。有马蹄声响起,击穿灰败的寂静。骨骸之马自古老时光中走出,其背上驮着身披兽毛与黑甲的骑士。
它怜悯地瞧着城主与龙,无肉的眼眶中摇曳着灰火。它是只身一人引发第三场大战的外道,也是令姬求峰衰颓至今的罪魁祸首。
送葬队列·告死司铎。天命的化身。
“二十年苦熬,汝应知晓天理。”骨骸骑士的声音铿锵,“命运注定,万物皆有一死。”
洄龙扬起头颅,高傲地俯视三大外道,不屑于与之有任何言语。而姬求峰反倒笑了,口中尽是血沫,然而眼中无一丝惧色。
“二十年了。我是想了很多。”姬求峰说,“所谓天灾,不过是蹂躏弱者的暴虐。号称恶魔,无非是趁虚而入的妄念。死亡妄语天命,于衰老重病时方敢现身,何其懦弱。”
“外道不过是这样卑微的东西,正如你们苦守城外二十年,直到今日才敢现身见我!”
虹孽身中的黑雾一颤,它在那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本不应有的东西,那是仇恨更是决绝,浓烈地像是自血中燃起的火。一个垂死的武修不该有这样的意气,在这等压力之下他也根本不该有说话的力量。
它发觉了异常的源头,姬求峰咳出的血丝中带着金光,他刚刚吞下了一颗丹药……
净藏大士的丹药!
思维电转之间,情绪流化作光芒击出。虹孽的眼中放出污秽之光,如同横跨天际的虹桥。虹流于瞬息间跨越万里,横渡飞云。若从比他们更高的天外看去,便可见到一道极细极亮的“线”击穿云层,令云海似波涛般分开,让海岸彼方的大陆亮如白昼。
那正是虹孽所掌控的“反律虹”,绝对力量的代名词,其光辉可毁一切法宝,秽神灵血肉。
可那道虹光溃散了,因为区区一把纸扇。姬求峰叩指敲在纸扇上,眼中战意闪耀如星辰。他不需动用任何力量,只需一丝意气便可击溃反律之光。因为他能看到光的流动,看到力量的流转的轨迹,只需触及关窍便可截断任何的力量。
质点五,秘天眼,红尘修士。其所修“心眼”,可窥千种秘,破万般法!
野心恶魔见势不妙立刻出击,口中喷出煮沸大海的毒火,洄龙的爪中闪出针线般的清光,那光芒在龙吟中不断放大,化作明黄色的神针,随洄龙的意志钉入海中,封锁战场内外。那是神针璇玑,洄龙亲手炼制的法宝,其神威足以平息大海,锚定时空。
姬求峰随意划破指尖,一滴血液渗入纸扇中,将木头扇骨染得血红。纸扇如活物般颤动,随血液流淌而延长,化作笔直的钢杆,生出锋利的弯刃,尖头上一点红缨在风中飘扬。那是一把战戟,如血般赤红的战戟。
无边阴云随之静滞,狂风海浪亦然停息,那把战戟现身时万籁俱寂。青火与虹光随即而来,带着外道们卑劣的恐惧。男人拿起他的兵器,有血般的赤光在他的身侧浮现,铸造为全套威严的战甲,化作男人身后神明般威武的神影。
他大喝着挥舞战戟,斩出绝世的意气与无双的勇武。那一斩逼迫了外道撕裂了浓云,以无双血勇斩碎了绝望的天空!
龙泉乡秘传·惊神!
在天翻地覆的威势之中,骸骨骑士漠然拔剑。它的剑没有形体,只有一道苍凉的灰影。那是天启的圣剑,被神明亲手授予的“灰之凋亡”。当骑士拔剑时它已出现在姬求峰的面前,没有过程只有注定的结局。天启圣剑无声斩下,昭示着终将到来的命运。
那是二十年前重创姬求峰的一剑,正是这一剑斩灭了洄龙城最后的希望。可无形的剑刃遇上了烈火,斩在了火般灼热的戟前。姬求峰单手持戟格住圣剑,人与骨骸的视野在刹那间交错。
“森罗万象皆有定数。汝执意要违抗天命吗,姬求峰?”
“我这一辈子……”男人一字一顿,“不信命!”
姬求峰身后,血色的身影振臂高呼。在战戟与圣剑交错的一点之间,生出无数细碎的裂缝来。寂静的世界中出现了声音,细碎杂扰,如嫩芽钻破坚硬的土壤。
他发力,怒吼,击退亡骸的圣剑,击退所谓的命运与死亡。那片死寂的灰暗瞬时破碎,色彩重新回到世间。惊神一击的威势再也不可阻挡,那一斩令金色的光辉自天上洒落!
阳光穿破破碎的云雾,照在男人坚硬如铁的侧颜上。他是一生无败的无双将,连外道也畏惧他的勇武。二十年的围城根本不是什么猫拿耗子的把戏,它们是在等姬求峰因伤而死亡。但这个男人没有死去,他在苦痛中坚持了二十年,等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和仇敌决一死战。
姬求峰跃离龙首只身向前,咆哮着向外道们挥动战戟。他的武器是命中的战火,他的同伴是神明般的古龙。
这才是真正的姬求峰,他是连鬼神也为之惊惧的男人,当他挥舞战戟时,苍天开阔!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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