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衡空收着药散,跑到聚落边缘的红房子门口。房里没有灯光,窗后隐隐有诡异的轮廓蠕动,每过十来秒,黑暗中便传出闷而沉的声响,似是巨兽的呼吸。
清瑕的病情在治疗后稳定了,毒素却未根除,那些可怖的肉瘤仍在,依附在她的身上不断增长。因而清瑕稍有了些力气便藏进了自己屋里,不愿与外人见面。
楚衡空敲了敲门:“清瑕,出来吃药。”
屋里没一点动静。楚衡空加大力度:“清瑕!听话!”
屋里传来闷闷的声音:“放在门口……”
“放在门口等你一出来全碰撒吗。”楚衡空砸门,“别闹脾气了,不想出门探个头也行。”
“不要!我自己吃!”清瑕的态度异常坚决。
楚衡空深感莫名其妙,心想这姑娘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到治病的时候跟自己闹起别扭。的确现在中毒导致场面是有点难看,但大家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了哪会在乎这点事情……
还是说她自己在乎?
楚衡空想到之前某人的发言,顿时感觉哭笑不得:“姬怀素说那话是为了激你吊命,你没有必要多想……”
“你!走!开!”清瑕轰隆隆地喊道。
楚衡空捏着眉心,深感女半人马和女人一样难以理解且莫名其妙。清瑕性命危急,药就这一副,他又不能真为了顾忌面子放下药走人。可要是强行进屋喂她吃药,那又未免伤人心了。
他将窗子轻轻推开一道缝,背对着墙坐下,用祸腕将药散拖到窗边。
“我不看你,好吧?你来窗边吃药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窗户向外开了点,沉闷的空气中带着浓水和血的恶臭。过了好一会,有湿漉漉的触感传来,带着异常的高热,瘙痒的触感像是小动物舔舐手掌。他知道这是清瑕正在吃药,但还是忍不住想象出一只从窗户里探头吃胡萝卜的小马。
“你在想很失礼的事情!”清瑕说。
楚衡空咳了一声:“你的错觉。”
“明明就是。”清瑕轻轻咬了他一下,“你正在打算趁机拿住我的脖子使用过肩摔!”
“能想象出这种场面的你的大脑简直是了不起啊。”
“什,什么。”清瑕缩头,“难道说,是想把我的舌头黏在义体上……”
“已经变成搞笑酷刑了给我停下!你是那种会在冬天去舔电线杆的人吗!”
“电线杆是什么?”
“用来架设线路的杆子,比圣柱稍矮一些。”楚衡空比划,“电会在那些线里流动,从很远的地方流到人们的家里,这样不需要点火就能有光。”
清瑕想象出一颗金黄色的透明的光树,其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之字形的闪电,一个伟岸如天神的人在树上指挥,他指到哪里雷电便打到哪里,电光落下后屋子被照得一片纯白,屋里的人被电得能看见骨架。
“好厉害……怪不得你这么强……”清瑕惊叹。
“这和我本人有什么关系吗。”
“我想你的老家很可能被螺旋塔污染了!”清瑕认真地说。
“我完全不想探究你想象出什么了。”
药吃完了,楚衡空递上去一袋水:“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好奇怪咕嘟咕嘟。”清瑕边喝边说,“明明很困但是又很精神……”
“那就对了,因为这药会强健幽体。现在吃常乐丹,运转药力慢慢祛除毒,坚持一晚上就差不多了。”
“哦哦。”
清瑕缩头回去,楚衡空收手安静地坐着,屋内传出古怪的噼啪声,有什么东西正不断破裂。过了好一阵,清瑕又探头:“你先走啦……”
“我走留你自己瞎治吗?”楚衡空笑,“小孩住院都还要个陪护,何况你这重伤患。”
“你留在这里我会分心!”清瑕言之凿凿,“而且治病很痛的,你待在旁边我不好意思叫……”
“那就聊天咯,分散注意力就没那么痛。”
“可我没力气讲话了。”清瑕心生一计,“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?”
“好啊,给你讲段应景的,关云长刮骨疗毒。”楚衡空随口说。
清瑕一听来了兴致:“这段我是知道的,说的是毒医华佗暗害武圣。”
“你行行好我头开始疼了。”
“武圣关云长在攻打平安京时被敌武士射伤,回军营疗伤,毒医华佗见此天赐良机,便自告奋勇前去治疗。”清瑕讲得绘声绘色,“他知晓武圣战阵无敌,正面战绝非敌手,就趁着疗伤之机会剖开皮肉,偷偷在武圣的骨头上抹毒药!”
“成刮骨下毒了。”
“与此同时武圣面不改色,一面晾着胳膊,一面还在下棋。”
“二爷是有眼疾吗这都看不见,有人在他骨头上抹毒啊。有一个老头拿着小矬子在骨头上抹啊喂。”
清瑕语气沉痛:“这都是因为华佗用了过多的麻沸散,以至于武圣失去了知觉……”
“哦居然还有逻辑。那为什么都失去知觉了还能下棋啊?”
“……”清瑕犹豫了一阵,“可能是因为武圣平日对弈过多,形成了肌肉记忆。”
“这不是武圣是棋圣吧!”
清瑕一拍窗户框:“眼看毒药入体,武圣将要病入膏肓。忽得对面飞来一枚棋子,将那毒医穿心而杀!”
“这又哪位英雄好汉。”
“正是与关云长对弈的飞将军吕布。”
楚衡空终于顶不住了:“马良变成吕布了!这都七十五回打樊城了怎么吕布还活着呐?!还投蜀了!”
“这就是,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故事~”
“总之你先给我向华佗道歉。”
清瑕愉快地哼了几声:“原版是什么样的呢?”
“首先原版没有吕布。”
“怎么这样!”清瑕失望。
“不许晃窗户!好了耐心听我讲……”
楚衡空刚想着说刮骨疗毒一段,转念一想下回便是败走麦城,清瑕问句“然后呢”都不知如何开口。索性说道:“这武圣的故事还要从稍远些说起,我们先讲过五关斩六将……”
“是武圣大战圆桌骑士的故事。”
“你再这样我不讲了我告诉你。”
“楚将军好小气……”
讲人物故事,便总挑着精彩处讲,千里走单骑完了,说华容道义释曹操,再之后讲单刀赴会,讲水淹七军、威震华夏……说不了几句,清瑕便要问一嘴,光是纠正那些个异想天开的观念就要费不知多少口舌。
楚衡空本也不是个多么擅长讲述的人,待他讲得口干舌燥时,一夜也将要过去了。
“关公的确厉害,但我还是喜欢吕布。”清瑕总结道。
“因为吕布能打?”楚衡空打了个哈欠。
“吕将军一个能打三兄弟,这多厉害!”清瑕满是向往,“我听爷爷说传奇都能以寡敌众,所以打小就喜欢吕布。”
“我看你单枪匹马干掉那三个血骑士不在话下,你比吕布还厉害。”楚衡空起身,“好些了?”
故事说到一半时,气泡破碎的声响就慢慢隐去,待楚衡空起身时,屋里那看不清晰的轮廓也悄然消失了。窗户一直开着,腐臭的气味散了大半,他终于又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。
“再等一下。”清瑕咚得关上窗户,“我要打扫下房间。”
“哦你居然还会打扫房间。”
屋里叮铃哐啷了好一阵,动静比起扫除更像拆楼。而后清瑕一把推开房门,她气喘吁吁,面色微红,红色的发丝被汗水黏成一团,像个发烧的重病号。
“搞定了!”清瑕大口喘气,分外紧张,“没,没问题吧?”
楚衡空绕着她走了一圈,拍拍湿漉漉的毛皮:“你和以前一模一样。”
清瑕一下子松懈下来,四足一曲卧倒在地。她抓着楚衡空的胳膊,可怜兮兮地说:“是不是很臭……”
“能活过来就不错了,还纠结这个?”楚衡空哭笑不得,“洗洗就没事了。”
清瑕的视线扭扭捏捏地偏向一旁,手上却还硬扯着某人的胳膊不放:“楚将军,小女子尚有一事相求……”
“你正常点我害怕。”
清瑕小声嘟囔:“我如今疲精竭力、骨软筋麻,却是连走动的气力都无了……但我生**洁,又受不得这般湿湿嗒嗒的窝囊样子……”
“你捏得我胳膊都开始疼了你管这叫没力气啊。”
清瑕似乎想要挺起腰板,一下子却失了气力,人身刚好倒在楚衡空怀里。她的体温高得像发烧一样:“反正楚将军见也见过的……可以帮我……洗洗吗?”
半人马姑娘死盯着房间角落不放,楚衡空帮她把头板正过来,朝她温柔地笑笑。
“可以啊。”
清瑕心跳加快:“那那那就……”
楚衡空把头一仰,嚷嚷道:“姬大队长!过来帮你战友清洁一下!”
“小事,交给我!”
姬怀素闻风而动,嗖得窜出,背一把丈八冰刷,佩一只精钢铁梳,双手带着长手套,头上蒙着水口罩,好一位身经百战的资深清洁人员。
她二话不说拎着个水桶往地上一砸:“我姬怀素自幼擅长与动物打交道,尤为擅长护理马匹,这活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!”
清瑕面色骤变,当场想跑:“不要!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洗的!”
“清瑕,你真是烧糊涂了,你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,又想怎么自理呢?”楚衡空用意气将半人马姑娘限制住,自然地起身,“姬大队长,这队友的护理工作责任重大,我可就交给你了。”
“都他妈兄弟,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!”姬怀素给冰刷沾上水,笑得分外狰狞,“来,清瑕,我帮你好好洗洗!”
清瑕企图跳窗逃跑:“我不要你洗!我要楚衡空帮我洗!!”
“好一匹色马,水到临头还想着搞颜色!休想猖狂,看刷!”
“不要啊!非礼啊!楚衡空救我啊!!”
姬怀素倒吸一口冷气:“我草了你这重病号哪来的这么大力气?!小夜过来帮忙!”
倾夜拿着块肥皂嗖地窜出:“倾夜得令!”
“好姐妹,你我将她结实捆住,好生洗刷……不许泼水我告诉你!再泼我生气了!”
“啊我眼睛进肥皂泡了!”
楚衡空吹着口哨,轻快地走远,随手将远方听热闹的凡德卷起。凡德瞥了他一眼:“哎,哎,不是陪护吗?怎么有人临阵脱逃啊?”
“对付外道,能干就干。”楚衡空说,“遇见女人,该跑就跑。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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