宅院的朱漆门虚掩着,铜环上的绿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蒯迪元站在门前,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,调子悲怆,像山涧的冰棱在风里碰撞,每一声都敲在人心最软的地方。
他推开门时,琴弦突然“铮”地断了。
庭院里积着半寸厚的落叶,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。正屋的窗棂敞开着,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的青年背对着门口,手里握着断弦的琴,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束着,背影清瘦,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。
“你来了。”青年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我等了你很久。”
蒯迪元走进庭院,目光扫过墙角的枯井、廊下的蛛网、还有阶前那盆枯萎的兰花——每一样都带着被时光遗弃的痕迹,却又异常整洁,像是有人在刻意维持着“过去”的模样。
“你是墨尘子?”他问。眼前的青年比幻境中读书的少年年长些,眉宇间已染上淡淡的愁绪,正是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年纪。
青年转过身,脸上没有之前那些“居民”的模糊,五官清晰得如同真人。他的眼睛很亮,却藏着浓重的阴霾,像蒙着雾的湖面。“是,也不是。”他将断弦的琴放在石桌上,“我是他二十岁时的执念,困在这场没下完的雨里,走不出去。”
蒯迪元这才发现,庭院的地面是湿的,像是刚下过雨,却看不到一片云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,沾在皮肤上,带着刺骨的凉。
“什么雨?”
“清河镇的雨。”青年抬手,指着窗棂外的虚空,那里渐渐浮现出一幅流动的画面——
暴雨如注的夜晚,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,一个穿道袍的少年背着药箱,在雨里狂奔,泥水溅湿了他的衣摆。镇子东头的茅草屋里,一个妇人抱着高烧的孩子,在门槛上哭红了眼。少年赶到时,孩子已经没了气息,妇人抓住他的衣袖,哭喊着“为什么不早点来”,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。
画面消散时,青年的眼眶红了。“那天我在给师父抄经,耽误了半个时辰。”他的声音发颤,“我总告诉自己,就算早到,也未必能救回来。可午夜梦回,总能听到那妇人的哭声,她说‘你明明可以的’。”
蒯迪元的心猛地一揪。这场景太熟悉了——物流堂开张的第二年,他因为暴雨耽误了派送,没能及时将救命的丹药送到落霞谷,等他赶到时,病人已经断了气。家属没骂他,只是沉默地看着他,那眼神里的失望,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受。
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他下意识地说,像在安慰当年的自己。
“不是我的错?”青年突然激动起来,抓起石桌上的琴砸在地上,琴弦崩飞,木头碎裂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,“那是谁的错?是老天爷吗?还是那个孩子命该如此?我修的是‘济世’之道,却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,我算什么修士!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大,庭院里的水汽开始凝聚,真的下起了雨。雨点冰冷,砸在身上生疼,蒯迪元调动灵力想要抵挡,却发现丹田内的灵力再次滞涩,比在街口时更加严重。
“在这里,你的‘流通之道’没用!”青年指着他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,“因果?签收?你连自己的遗憾都解不开,还想解开我的?”
随着他的话音,庭院的地面突然裂开,无数条黑色的线从裂缝中钻出,像蛇一样缠向蒯迪元的脚踝。那些线细如发丝,却带着强大的吸力,要将他拖进裂缝里。
“不好!”蒯迪元挣扎着后退,却被线缠得越来越紧。他低头看向那些线,突然发现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字迹——不是符文,是人名和日期,正是他十年物流生涯中,所有没能按时送到的包裹记录,每一个名字后面,都跟着一句无声的指责。
“你看,你和我一样。”青年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,“你也有没送到的‘包裹’,也有躲不开的遗憾。这些都是你们逃避的‘因’,如今都成了困住你们的‘果’。”
脚踝处的吸力越来越强,蒯迪元的意识开始模糊,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再次涌来——落霞谷家属沉默的眼神,黑风岭丢件时客户的怒骂,甚至还有小时候答应给邻家妹妹带糖,却因为贪玩忘了的小事……
“不……”他猛地摇头,指尖触到了手腕上的胎记。那是块淡红色的印记,形状像个小小的签收符,是他开物流堂那天,用灵力在手腕上烙下的,里面记录着他所有的派送因果。此刻,这印记突然发烫,发出淡淡的金光。
金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,笼罩了那些缠向他的黑线。奇妙的是,黑线接触到金光后,不再冰冷,反而透出柔和的光晕,上面的字迹开始变化,指责渐渐变成了谅解——
“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”
“谢谢你冒雨赶来”
“妹妹后来有了更好吃的糖”
更奇异的是,随着字迹变化,庭院里浮现出无数条发光的线,一端连着青年,一端连着镇上的居民——有的线是白色的,代表着未完成的承诺;有的线是红色的,代表着深埋的愧疚;还有的线是金色的,代表着被遗忘的善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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