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日的清晨,洛阳城外飘起了冷雨。细密的雨丝被风裹挟着,斜斜地打在唐军的火炮营阵地上,泥泞的地面被马蹄和炮轮碾出深深的辙痕,混着火药渣和泥土,变成了黑乎乎的烂泥。
十二门佛郎机炮在雨中沉默矗立,炮管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冰冷的铁壁滑落,像一行行无声的泪。炮手们披着蓑衣,正费力地调整炮位,铁链绞动的吱呀声在雨幕中格外刺耳。他们的目标是洛阳西门的箭楼 —— 那里架设着叛军最精良的投石机,三天来已经击毁了唐军三架攻城梯。
“小柱子,瞄准点!” 炮营统领老郑拍了拍年轻炮手的肩膀,他的蓑衣下还藏着伤药,昨夜调试炮位时被后坐力震伤了肋骨,“那箭楼的东南角是榫卯结构,脆着呢,瞄准了打!”
年轻炮手小柱子点点头,手指却在引信上微微颤抖。他三天前才从江南的军械营调来,这是第一次上战场。透过炮身上的瞄准镜,他能清晰地看到箭楼下挤成一团的百姓 —— 老人缩在墙角,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,还有个穿长衫的书生正试图用身体护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。
“统领,” 小柱子的声音被雨声打碎,“真要开炮?下面…… 下面都是百姓啊。”
老郑的目光掠过瞄准镜,沉默了。他从军三十年,打过吐蕃,剿过黄巢,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仗 —— 把百姓当盾牌,把妇孺推到最前面。雨丝打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,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,顺着下巴往下淌。
“这是命令。” 老郑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木头,又沉又闷。他举起令旗,猩红的绸布在雨中沉甸甸的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炮阵周围的士兵们都停了手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犹豫。
远处的土坡上,易林正举着望远镜观察。镜片上的雨珠被他用袖子反复擦拭,却总也擦不干净,城墙上的景象在水雾中变得模糊 —— 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和偶尔闪过的刀光。
“大人,炮营准备好了。” 李晟的声音带着潮湿的寒意,他的铠甲缝隙里都渗进了雨水,“要不要…… 再等等?”
易林没有回答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佩刀。刀鞘上的缠绳被雨水泡得发胀,硌得掌心生疼。他看到一个叛军正用刀背抽打一个白发老妪,老人怀里的篮子掉在地上,滚出几颗干瘪的豆子,瞬间被乱脚踩烂。
……
洛阳西门的城墙上,雨丝被风卷成了白茫茫的雾。百姓们被叛军用刀逼着挤在箭楼下,冰冷的城墙砖吸走了身上仅存的体温,有人开始咳嗽,声音在拥挤的人群中传染开来,像一阵压抑的潮声。
王大娘紧紧抱着怀里的孙子,孩子发着高烧,小脸烧得通红,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。三天前,她的儿子被叛军抓去搬石头,至今没回来,昨晚有个逃回来的壮丁说,她儿子被活活累死,尸体就绑在北边的垛口上。
“别挤…… 别挤……” 她护着孙子往墙角缩,却被身后的叛军狠狠推了一把,踉跄着撞到前面的书生。那书生怀里的书卷掉在地上,被泥水浸透,“仁义礼智信” 的字样在污水中晕开,变得模糊不清。
“都给我站直了!” 一个满脸横肉的叛军小校挥舞着皮鞭,雨水顺着他狰狞的伤疤流淌,“唐军要是敢开炮,你们就替老子挡着!谁要是敢躲,先砍了他的脑袋喂狗!”
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啜泣。有个穿短打的汉子突然站直身体,朝着城外大喊:“唐军的弟兄们!我们是被抓来的!别开炮啊!”
他的喊声还没落地,小校的刀就劈了过来。血光在雨幕中炸开,汉子的头颅滚落在地,眼睛还圆睁着,望向城外的方向。他的妻子尖叫着扑过去,却被叛军一脚踹倒,怀里的婴儿摔在地上,哭声戛然而止。
王大娘下意识地捂住孙子的眼睛,指尖却透过薄薄的衣衫,感受到孩子滚烫的皮肤。她看着那婴儿的母亲瘫在地上,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,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差点晕过去。
城墙上的骚动惊动了远处的唐军。小柱子在瞄准镜里看得真切,那个婴儿滚落的瞬间,他的手指猛地扣紧了引信,火星 “噌” 地一声燃起。
“别!” 老郑眼疾手快,一把按住他的手腕,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了几下,灭了。
“他们杀了孩子!” 小柱子红着眼嘶吼,眼泪混着雨水淌下来,“统领,开炮吧!再不开炮,他们还会杀人的!”
老郑死死按住他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看到那个小校正用靴底碾压婴儿的尸体,看到城墙上的百姓们吓得瑟瑟发抖,看到远处的唐军土坡上,易林的身影在雨中挺立如松。
“再等等……” 老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再等等……”
……
土坡上的易林猛地转身,雨水顺着他的银袍下摆流淌,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。他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 —— 那个婴儿滚落的瞬间,城墙上有个白发老妪差点晕厥,而那个杀人的叛军小校,正用刀挑着婴儿的襁褓,对着唐军阵地狞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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