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廊里的无声叹息
清晨七点半,阳光刚斜斜切进康复园三楼的走廊,崔灿灿就踩着运动鞋的静音底转过拐角。消毒水味混着晨间点心的奶香气扑面而来,她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,却在呼吸间捕捉到一丝更沉郁的味道——那是家长们身上常有的、混合着疲惫与焦虑的气息。
走廊尽头的长椅上,坐着三个家长。穿灰色运动服的爸爸正低头盯着手机,指节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敲击,膝盖却像装了弹簧般轻轻抖动;扎马尾的妈妈把保温杯抱在怀里,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牛仔裤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水迹,她眼神放空,望着墙上"儿童康复黄金期"的宣传画,却像什么也没看见;靠窗的奶奶正用纸巾反复擦拭眼镜,明明镜片已经透亮,动作却停不下来,鼻梁上被压出的红印在晨光里格外明显。
崔灿灿放慢脚步。今天她轮值个训室,但八点半才有第一个孩子,现在走廊里还静悄悄的,只有感统室传来隐约的器械碰撞声。她知道这几位家长——灰色运动服爸爸的儿子小宇刚确诊自闭症三个月,马尾妈妈的女儿萌萌是脑瘫患儿,奶奶的孙子乐乐则有严重的语言发育迟缓。他们每天雷打不动地守在康复园,像守着一座孤岛。
"灿灿老师早。"奶奶最先抬头,慌忙把眼镜戴上,嘴角扯出个笑容,眼角的皱纹却堆得更紧,"今天乐乐起得早,非要吵着来喂走廊的小鱼。"她指了指墙角的生态鱼缸,几条锦鲤正悠闲地游弋。
"乐乐真乖,"崔灿灿蹲下身,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,"奶奶昨天说他会叫'妈妈'了,今天有没有进步呀?"
提到孙子,奶奶的眼圈突然红了。她别过头去看鱼缸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"叫是叫了,可......可医生说还要做至少半年的口肌训练,我这把老骨头......"
"奶奶您别担心,"崔灿灿把糖塞进老人手里,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,"乐乐的舌肌力量比上周好多了,我昨天教他用吸管吹泡泡,他能连续吹三个呢。"她故意说得轻快,眼睛弯成月牙,"您看那些小鱼,慢慢游也能游到对岸呀。"
灰色运动服爸爸突然站起身,把手机塞进裤兜,金属拉链发出刺耳的响声。"灿灿老师,"他声音沙哑,"小宇昨天又把玩具全扔到地上了,我打了他一下......"男人的喉结剧烈滚动,"可他就那么看着我,一点反应都没有,像看个陌生人。"他的肩膀垮下来,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弯。
旁边的马尾妈妈突然低声啜泣起来。她赶紧用袖子擦眼睛,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:"萌萌昨天做站立训练,摔了一跤,膝盖都青了......她哭着说'妈妈我不练了',可我......"女人的声音哽咽,"我只能咬着牙让她站起来,我是不是太狠心了?"
走廊的挂钟指向八点,阳光透过玻璃窗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崔灿灿看着眼前三位家长,他们脸上的疲惫像年轮般深刻,眼神里的无助让她想起刚入行时接手的第一个孩子。那时她也常躲在储物间掉眼泪,觉得自己像个无力的摆渡人,想把孩子和家长都送到对岸,却不知河水有多深。
"各位爸爸妈妈爷爷奶奶,"崔灿灿站起身,声音比平时更清亮,"现在离上课还有点时间,咱们去会议室坐坐吧?我泡了罗汉果茶,润润喉。"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,像邀请邻居来家里喝茶。
灰色运动服爸爸愣了愣,奶奶搓着手里的糖纸,马尾妈妈则赶紧擦干眼泪,小声问:"会不会耽误老师准备?"
"不耽误,"崔灿灿笑得眼睛亮晶晶,"我今天带了自家晒的桂圆干,给大家泡茶喝。"她知道,此刻任何专业术语都显得冰冷,只有热气腾腾的茶水和家常般的聊天,才能让这些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。
会议室里的暖阳
康复园的小会议室弥漫着罗汉果和桂圆的甜香。崔灿灿把一次性纸杯摆成圈,热水冲下去时,桂圆干在杯底缓缓舒展,像开出褐色的花。
"我刚入行时,带过一个叫天天的孩子,"崔灿灿坐在椅子上,双手捧着自己的杯子,热气氤氲了她的眼镜片,"他三岁才会说第一个字,还是在我挠他痒痒时急得喊出来的'不'。"
奶奶放下杯子,认真地听着:"那后来呢?"
"后来呀,"崔灿灿摘了眼镜擦了擦,"他妈妈每天在家做口肌按摩,手指都按出了茧子。有次冬天,她手冻得通红,还坚持给天天做训练。我说阿姨您歇会儿,她跟我说:'灿灿老师,我多按一分钟,天天就能早一天叫我妈妈。'"
她顿了顿,看着窗外的阳光:"天天五岁生日那天,突然抱着妈妈的腿说'妈妈我爱你'。他妈妈当场就哭了,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。现在天天上小学了,作文里写'我妈妈的手最温暖'。"
马尾妈妈的眼圈又红了,但这次她没躲,只是轻轻吸了吸鼻子:"灿灿老师,您说萌萌......她什么时候能自己走路呢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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