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十月的天气,约等于是西南的冬。
江边的风很硬,温度虽不至于刺骨,却也吹的人寒颤连连。
经过半个多小时的“炙烤”,爸爸那十八年来早已“凉透”的“骨灰”,竟又如刚“出炉”时那般,烫起手来。
或许是到了真正意义上的“离别”时刻吧,我那个“消失”了十八年的父亲,才会用这种方式,最后温暖我一段路程。
径直而行,遇见的第一个“船家”,便是我的所选。
鹤岗,并不是一个旅游型的城市。
所以江畔的大多数“游船”,都还兼着“渔船”的作用。
我本以为,在一个讲究“入土为安”的国度里,“水葬”应该是一件挺新潮的玩意才对。
可那“船家”看到怀抱骨灰盒、一脸落寞的我后,还不待我发言,便主动开口道:“江心,二百,不限时。”
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日落之前,必须返航。”
我抬头看了看穿着一身“短袄”的船家,突然有了一种,他似乎已在这里等了我许久的错觉。
他的眼神,很晦涩。
里面有一种,带着温情的冷漠。
或许是我正经历的“悲伤”,在他的眼里,已成平常。
因为双手被“占”,我对身后的大帝喊道:“你帮我从我的兜里掏二百块钱出来,给船家吧!”
从相识起,大帝便几乎从未缺席过,我人生中的每个关键时刻。
因为默契已成。他自然明白,我让他费此周折从我兜里掏钱的意义,只是想亲自给我的爸爸,出这最后一段的“路钱”。
彼时的他,手里正拎着那颗妈妈特意准备的萝卜。
依言掏过钱后,又往我兜里塞进了一个,触感像是“卡片”的东西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爸爸的身份证。
因为死的太过突然。
全家人翻箱倒柜了许久,也没能找到一张独照,作为他的遗像。
墙上挂着的,暂且不提。只说能放进小小的骨灰盒里,彰显“归属”的,便只剩下了那张老式的身份证。
原本,我是打算将它同那些“纸钱”,一并烧了的。
因为我“迷信”了。
总觉得爸爸到了那个世界后,也少不了要用到这张身份的证明。
却不知何时,被大帝给收了起来。
那时交给我,是想着我以后能有个“纪念”。
可我上船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掏出爸爸的身份证,用打火机点燃,看着它,化为一抹灰烬。
比起“纪念”,我更在乎爸爸的“需要”。
但看着那抹“灰烬”,随风散去的刹那,我便后悔了。
爸爸什么都没留下。
如果将来我也死了,便无人再可以证明,他活过的事实。
江心不远,转瞬即到。
打开“盒子”,便可看见一个红色“布兜”。
当初,是我亲手将“它”放了进去。
当时,我并未想过,十八年后,我会再亲手将“它”取出,“挫骨扬灰”!
原本我以为,一切都会非常顺利。
不过是一“拿”一“丢”,两个动作而已。
可到了将萝卜塞进骨灰盒的步骤时,我却犯了难。
萝卜很大,骨灰盒很小。
连“捶”带“拍”地鼓捣了好久,也仅能卡进萝卜一半的“身躯”。
那套动作,应该挺滑稽的。
余光里,我看见大帝似乎很想笑。
但应该是碍于场合的“庄重”,给强行压了下去。
毕竟是木制品。骨灰盒丢到江里后,“它”便漂浮在我的眼前,始终不肯离去。
如果它入水即沉的话,或许我便没有时间难过。
但“它”就那样在我眼前漂着,给了我充足的时间,去后悔。
盒子没了,便只剩下一“布兜”骨灰。
我捧着“他”,立于船边的围栏。
想象中,只是随手一“丢”的动作,突然艰难无比。
出发前,我还盘算着,应该是要一把把“掏”出,再一捧捧“撒”下。
可在真的能亲手抱着“他”的时候,我却连打开那个“布兜”,看一看“他”的勇气,都没有了……
我从未想过,我竟会想他。
我也搞不清楚,那份“不舍”,源自何处?
我抱着“他”,轻轻地。
怕稍一用力,“他”的“身体”便会溢出。
生死,别离。
我知道我的下一个动作,“他”就会永远地消失。
散于江河,化为鱼食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大帝忽然来到我的身边,点了一根烟,递到我的嘴里。
又点了一根,去到一旁。伏在围栏上,望着江面发呆。
我知道,我一定会后悔。
可身旁,还有人在等待。
何况我的一生,后悔的事还少吗?
多此一件,无妨!
“爸!!!”
声嘶力竭地一声狂吼,伴随着抛出的动作。
利落,却不干脆。
我终于还是把“他”丢了出去,拼尽了全身力气!
嚎哭。
使出了吃奶的劲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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