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飞蝗,一夜之间,席卷了程氏学府的每一个角落。-s?o,e¨o\.!i\n!f.o,
学府进入“战时状态”的命令,以及那两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像两座沉重的大山,压在了每一个学子的心头。议事厅里的豪情壮语固然令人热血沸腾,但当黎明的微光照进现实,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惶恐。
“听说了吗?崔家要跟咱们斗经学!让咱们跟国子监的太学生比诗词策论!”
“这……这不是欺负人吗?咱们学的是算学、格物、律法,谁整天抱着那几本经书啃啊?”
“完了完了,我连《尚书》都认不全,这要是被拉去考试,怕不是要给先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。”
“怕什么!王玄策师兄不是说了吗?咱们跟他们论‘经世致用’之学!”
“可……怎么论啊?人家考你一句‘子曰’,你总不能回一句‘勾股定理’吧?”
清晨的学府里,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。有激动,有担忧,更多的却是茫然。他们习惯了用数字和实践去解决问题,现在却要被拖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,用一套他们一直试图颠覆的旧规则来一决胜负。
文学院,此刻成了全院的焦点。
小小的院落里,挤满了自发前来的各院学生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站在台阶上的年轻身影——王玄策。
他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激昂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。
“诸位同窗,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。”王玄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,“我们确实没有国子监的监生们那么熟悉经典条文,但这并非我们的弱点,恰恰是我们的优势!”
他拿起一本《论语》,高高举起:“他们读《论语》,读的是章句训诂,是微言大义,是圣人不可侵犯的威严。°看′书?君~ ??已?发[t¨布3最e新2a章?节?而我们读,要读出里面的‘道理’!孔子周游列国,为何屡屡碰壁?因为他提出的仁政,触动了当时诸侯的利益!这与我们今日推行新学,有何不同?”
他再拿起一本《孟子》:“孟子见梁惠王,为何开口便谈‘利’?他说‘王何必曰利,亦有仁义而已矣’,真的是在否定利益吗?不!他是在讲一个更大的利,是国家的长远之利,是百姓的民生之利!这与程师教导我们的‘实学’,又有什么不同?”
王玄策的话,像一道道闪电,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。
原来,经书还可以这么读!
“他们考经义,我们就用现实的案例去诠释经义!他们考策论,我们就用‘度支司’正在做的事情去写策论!他们要考‘道’,我们就告诉他们,最大的‘道’,就是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!他们要的是皓首穷经的腐儒,我们要做的,是知行合一的君子!”
“今日起,文学院牵头,各院配合!政务学院的,整理分析历代变法得失;数学院的,提供钱粮税赋的数据支撑;工学院的,阐述技术革新对民生的影响!我们要让他们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‘学问’!”
“好!”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,紧接着,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响彻云霄。学生们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、被点燃的斗志。
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,这是一场“新儒学”对“旧儒学”的宣言!
与此同时,在学府另一端,临时成立的“度支司”衙署内,则是另一番景象。
这里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,只有压抑的沉默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~8*6-z^w^w^.`c*o`m*
数百辆牛车,从皇城里的户部、度支,源源不断地拉来了堆积如山的陈年旧档。竹简、木牍、泛黄的纸张,散发着霉味和尘土的味道,几乎将整个仓库堆满。
程宁站在如山的文件前,小脸绷得紧紧的。
他和数学院的几十名师生,已经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,却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。
“太乱了……”一个负责清点档案的学生带着哭腔说道,“师姐,这……这根本就不是账本,这是一堆废纸!你看这份,武德五年的黄册(户籍档案),上面登记的人口,比贞观元年的还多!人都去哪了?凭空消失了吗?”
“还有这份!”另一个学生举着一卷残破的竹简,“这是河南道一个县的田亩记录,上面说官田三百顷,可附带的税粮记录,连三十顷的数目都对不上!中间的差额,全被当成‘耗损’注销了!”
“隐户、逃奴、诡寄、飞地……所有的名词我都在书上学过,可亲眼看到这些东西,才知道现实有多么触目惊心。”
每一份档案,都是一个烂疮。无数的烂疮汇集在一起,构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大唐财政。
李算师这位老算学宗师,此刻也是愁眉不展,他抚着花白的胡子,叹了口气:“宁丫头,这比老夫想象的还要难上十倍。这些账目,不是算学问题,是人心问题。每一笔烂账背后,都站着一个甚至一群不想让你查清它的人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程宁。
这个平日里只对数字和逻辑感兴趣的少女,此刻是这个庞大计划的实际负责人。
程宁没有说话,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一张干净的桌案前,铺开一张大大的白纸,拿起了炭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