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忽然斜了。
小燕子跪在湿土里,大红裙角被泥水染成暗紫,像一瓣被踩烂的榴花。
她仰头灌第三口梨花白时,酒壶从手里滑下去,在坟前石阶上磕出一声脆响——酒液混着雨水,顺着裂痕蜿蜒,像老弗爷临终嘴角那道血线。
她愣了一瞬,伸手去捞,却只抓住一把湿杏花。粉白的花瓣在她掌心碎成齑粉,簌簌从指缝漏下去,和雨一起砸在坟头。小燕子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撞了一下,疼得她弯腰,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桌角。
“老弗爷……”她声音卡在喉咙里,像被鱼刺哽住,“您当年说,‘丫头片子掉泪,天要下红雨’。”
雨丝穿过野杏枝桠,打在她睫毛上。
第一滴泪滚下来时,她猛地用袖子去擦,却越擦越多。
袖口很快湿透,露出底下青紫的针眼——那是昨夜和晴儿蒸玫瑰松子糕时被蒸笼烫的。
晴儿的油纸伞不知何时移到了她头顶。小燕子偏头,看见伞骨上刻着“漱芳斋”三个字,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,老弗爷偷偷把御膳房的糖蒸酥酪藏在牢房稻草下,等她来时,酥酪已经化了,老弗爷就用手指蘸着喂她,说:“丫头,甜不甜?”
现在那甜味全变成了喉咙里的铁锈味。
“我骗您的……”她对着石桌喃喃,指甲抠进桌面裂痕里,“其实梨花白……一点都不好喝。您总不让我喝,我偏要喝……现在喝到了,才知道……”
话音未落,第二滴泪砸在短剑“知远”的裂痕上。剑身发出极轻的“叮”声,像老弗爷在牢里用铁链敲栅栏应和她的胡闹。箫剑伸手想扶她,她却突然扑过去,额头重重磕在石桌上。
“您起来打我啊!”她喊,声音劈了叉,“您不是说……小燕子掉泪,就要打手心吗?”
永琪的佩刀“沧浪”在雨中发出低鸣。尔泰别过脸去,看见晴儿的泪落在玫瑰松子糕上,把糕点浸成深褐色。小燕子终于抓住那封被雨水打湿的飞递,墨迹晕开,“山东水师”四个字像被刀刮过。
“您看……”她抖着手把信举到坟前,泪滴在“已销”二字上,“您念叨了三十年的旧账……销了……”
野杏树忽然一阵摇晃,花瓣纷纷坠落。有一片落在小燕子唇边,她张口咬住,尝到苦涩的花汁。这味道像极了那年老弗爷偷偷塞给她的杏仁——苦得她吐舌头,老弗爷却笑:“苦尽才有甘来。”
现在苦尽了,甘却再也不会来了。
她最后把脸埋进湿土里,像小时候把脸埋进老弗爷满是补丁的囚衣。泥土腥气混着酒香涌进鼻腔,她终于哭出声来,像那年在大牢里第一次学写字,把“春”字写得歪歪扭扭,老弗爷用戒尺打她手心,打完了却吹了吹:“哭什么?春天还长着呢。”
雨声忽然大了。小燕子在雨里哭,杏花在她背上落了一层又一层,像老弗爷在给她盖被子。她最后摸到石桌底下,那里刻着一行小字——当年她偷偷刻的“小燕子到此一游”,如今被雨水冲得只剩“燕”字还倔强地凸起。
箫剑蹲下来,把断剑“知远”横放在她膝上。剑身裂痕里嵌着一点杏花粉,像一道未愈的旧伤。小燕子指尖抚过那道裂痕,忽然发现剑脊另一侧刻着极浅的“丫头不哭”四个字——是老弗爷的笔迹,被萧剑的剑穗遮了多年。
她攥紧剑柄,泪水终于决堤。野杏树在风中簌簌作响,仿佛老弗爷在笑她:“傻丫头,剑都裂了,还攥这么紧做什么?”
晴儿蹲下来抱住她。小燕子把脸埋在晴儿肩头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却死死攥着那把裂剑。雨幕里,永琪看见老弗爷坟头的野杏忽然开了一朵重瓣的——粉白花瓣里透出一点红,像是谁用胭脂点了花心。
尔泰低声道:“山东的杏花……比这儿早开半个月。”
小燕子哭声渐歇,最后抹了把脸,把断剑“知远”别在腰间。她站起身时,大红裙角滴着水,却像重新染了色。她对着坟头最后喊了一句:“等我从山东回来……给您带真正的梨花白!”
说罢翻身上马,泪痕未干,却笑得比杏花还亮。马蹄踏过泥水时,她回头望了一眼——野杏树下,石桌上的信被风掀起,露出最后一行小字:
“丫头,别回头。回头就是牢。”
于是扬鞭,策马,再不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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