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后一日,京师微雨。
雨脚如丝,将紫禁城的丹墀碧瓦洗得澄亮,却洗不去城北三十里昌平黄土岗上那一层旧雪。雪下是冻土,冻土下是三十年前随军北上的老弗爷——箫剑的义父、晴儿的恩人,也是当年在济南府大牢里替徐知远挡过一箭的“活判官”。
辰正,两骑一车悄悄出了神武门。
箫剑骑马,晴儿坐车,小燕子换了男装,裹着一件青布斗篷,怀里抱着个红漆食盒——里头是昨夜她和晴儿连夜蒸的玫瑰松子糕、一瓮新腌的雪里蕻,还有永琪从御膳房偷带出来的一壶“梨花白”。
永琪与尔泰押后,各乘一骑,俱未着官服,只在腰间悬一枚孝字玉佩,像四滴墨,滴在灰蒙蒙的雨幕里。
黄土岗无碑。
老弗爷临终有言:“我一生判人无数,死后不必再立碑,免得又被翻旧账。”于是只垒一石桌、埋一酒瓮,上植一株野杏。
此刻杏花初绽,雨里粉白成阵,像旧日牢墙上剥落的石灰,又像老弗爷临终前吐出的那口带血的唾沫——带着铁锈味,却仍是热的。
箫剑下马,先以袖口拭石桌。
石面冰凉,一道裂痕自左及右,像当年济南府大牢门上的铁锁印。
晴儿摆开祭品,小燕子却抢先跪了下去,额头抵着湿土,声音混在雨里,听不出是哭还是笑:
“老弗爷,我偷您坟头杏花了!您要怪就怪,别托梦给尔泰,他如今怕鬼。”
尔泰闻言,低头咳嗽一声,耳尖微红。
永琪把马缰往臂上一缠,也跪,却只是叩了三个头,低声道:“老弗爷,孙子回来了。”
箫剑最后跪。
他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:
一把短剑——剑身寸寸龟裂,剑脊上刻着“知远”二字;
一封旧信——正是前日徐知远那封“旧案已销”的飞递。
他把剑横放石桌,把信压在剑下,像压下一纸生死状。
“姨外祖母,”他声音嘶哑,“您当年说,‘若有一日,朝廷肯用你,便是你替天下流的第一滴血。’今日朝廷用了,我却不知这血该往哪里流。”
雨忽然密了,打在剑身上,叮叮当当,像老弗爷在牢里敲铁栅。
晴儿撑开油纸伞,替他挡雨,却被他轻轻推开。
“让他淋。”晴儿说,“老弗爷在雨里躺了三十一年,不差这一时。”
小燕子突然跳起来,把斗篷一掀,露出里头大红裙角,像一朵不合时宜的榴花:“那就一起淋!”
她抓起酒壶,仰头灌一口,又洒在坟前:“老弗爷,您爱喝的梨花白——我从前偷喝一口,您要打我手心,如今没人管了,我偏喝三壶!”
永琪与尔泰对视一眼,双双解了佩刀,并肩立于杏树下。
雨丝穿过枝桠,在他们肩头积了一层薄霜。
尔泰低声道:“山东水师缺的是参将,也缺教头,更缺一个肯把旧账翻出来晒一晒的人。”
永琪接口:“老弗爷的账,便是我们的账。”
箫剑抬头,雨水顺着他鬓角那缕灰白滑下,像一道未干的泪。
他忽然笑了,伸手折下一枝野杏,别在晴儿鬓边。
“走吧。”他说,“再不走,老弗爷该嫌我们啰嗦了。”
回身时,晴儿把剩下的玫瑰松子糕掰成四块,分予众人。
糕还温,带着玫瑰与松子的甜腥气。
小燕子咬了一口,含混道:“还是当年漱芳斋的味道。”
尔泰看她一眼,眼里有雨,也有火:“你若喜欢,回宫我再给你蒸。”
“回宫?”小燕子扬眉,“不回了!山东的杏花比这儿开得早,咱们去济南,吃糖糕,喝梨花白,把老弗爷没喝完的酒,一口气喝完!”
四人翻身上马。
雨渐歇,云层裂开一道金线,照在黄土岗上。
野杏簌簌落瓣,覆在石桌、短剑、旧信之上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箫剑最后回望——
石桌上的信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“山东水师”四字,墨迹未干,像新伤。
他忽然想起老弗爷临终最后一句话:
“小子,别回头。回头就是牢。”
于是扬鞭,策马,再不回头。
马蹄踏过泥水,溅起碎金。
远处,昌平驿道的柳色新绿,像老弗爷当年在大牢里偷偷教他们认的第一个字——
“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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