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如织,城南废窑在雷声间隙中发出空洞的回响。
窑口碎瓦堆积,荒草丛生,唯有中央一块青石尚存轮廓,像是被人长久踩踏过。
韩烈蹲在石前,手中铜牌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铜绿。
牌面“静”字已磨损大半,边缘裂痕如蛛网蔓延,可背面那一道极浅的刻痕——“七”,却清晰得如同昨日新刻。
他心头一震,手指猛地收紧。
这不是寻常内侍信物。
赤焰营老兵之间,有秘传暗记:凡属统帅亲训影卫,皆以数字编号刻于信物背侧,深度仅容指尖微触可辨。
而“七号”,正是当年先帝暗中授命、专司潜伏宫禁监听的死士之一!
此人在军册中早已随永宁七年边关血战同殉,尸骨无存。
可如今,这枚铜牌却出现在一个老守窑人手中——那人颤巍巍地说,昨夜三更,一名灰袍老太监冒雨而来,在窑洞外站了不到一炷香时间,留下半块干粮和这块牌子,便悄然离去。
“他没说话……但眼神不像活人。”老守窑人哆嗦着,“走得也没影儿,像……影子会走路。”
韩烈眯起眼,寒意从脊背窜上。
若真是影卫七号,那他三十年来藏身静心阁,不是苟活,而是蛰伏。
只为一道命令,一个名字,一段未曾断绝的忠诚。
而今夜,那道失传多年的《烽火调·三更子时》再度响起——哪怕只是无声心音,也足以唤醒沉睡的魂。
他猛然起身,将铜牌贴身收好,疾步奔出废窑。
风卷残雨扑面而来,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必须立刻见麴云凰。
与此同时,东宫偏殿烛火未熄。
牛俊逸立于窗前,手中一卷奏折尚未批完,唇角却噙着一抹冷意。
他早已命心腹幕僚放出风声——“遗属查账使即将首查静心阁历年修缮账目”。
此举看似寻常政务,实则是投石问水。
果不其然,次日清晨,内务省急报:静心阁屋顶漏雨,恐损典籍,需立即封存,禁止外人进入。
牛俊逸冷笑一声,当朝上奏:“若无亏空,何惧查验?若阁中有冤魂,更应开窗见光。”
朝堂哗然。
百姓议论纷纷,皆言“查账使为民请命,岂容宦官遮天”?
皇帝迫于舆情,终允查阁,但加三令:限时限人,不得翻动旧物,不得携外器入内。
牛俊逸转身便将韩烈推为“查账副使”,名正言顺入阁。
临行前,他低声叮嘱:“带听音筒,带火折。我要你听见,三十年前谁在说梦话。”
韩烈点头,未多问。
静心阁深藏宫西偏隅,常年不见日光。
青砖斑驳,梁木腐朽,蛛网如纱覆满廊柱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药香与霉味交织的气息,仿佛时间在此处凝固。
他手持账册,装模作样翻阅,实则步步为营,借火折微光扫视墙角缝隙。
忽然,一抹异样引起警觉——东侧偏室门槛无尘,炕上竟叠着一件旧袍,洗得发白,袖口绣着半截残破火焰纹。
赤焰营制式军服!
他心头一震,悄然靠近,以听音筒贴墙而探。
耳中却无动静,唯有死寂。
正欲放弃,目光忽落于墙缝之间——一道极细的刻痕,蜿蜒如线,竟是逐年记录:
永宁七年七月十七,供药一次,安神定魄散,三钱。
永宁八年七月十七,供药一次,安神定魄散,三钱半。
天启五年七月十七,供药一次,安神定魄散,四钱。
每年同日,剂量递增,持续三十年。
韩烈呼吸骤停。
安神定魄散,非普通安眠药,而是宫中秘制**剂,可使人神志模糊、记忆断裂,却外表如常。
长期服用者,宛如行尸走肉,唯命是从。
而七月十七……正是牛俊逸生辰次日。
是谁在每年这一天后,悄然用药?
又是谁,三十年如一日地操控着某个“不该存在”的人?
他猛地合上火折,冷汗浸透后背。
这阁中所囚,或许并非死人,而是被抹去记忆的活傀儡。
而那枚“静”字铜牌的主人,正是唯一清醒的守墓人。
他悄然在账册夹层留下标记,退出静心阁。
夜更深了。
城西破庙外,枯树斜伸,影如鬼爪。
庙门半塌,杂草没膝。
一道身影悄然伫立檐下,黑袍裹身,眸光沉静如渊。
牛俊逸负手而立,仰望残月。
“你猜他会来吗?”他轻声问。
庙内阴影微动,麴云凰缓步而出,指尖轻抚袖中无弦古琴,眸光冷冽如霜。
“他会来。”她低语,“因为《烽火调》不是召唤,是认亲。”
她望向远方雨幕,唇角微扬。
“三十年前,他们埋下了影子。
三十年后,影子要走路了。”子时将至,城西破庙外风声如诉,残檐断壁间,唯有枯树摇影,似有千军万马潜行于夜。
麴云凰立于庙前石阶,袖中无弦古琴微颤,仿佛感应到某种久远的召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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