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如刀,割过京郊荒道。
破败的三清观伫立在乱坟岗之间,檐角铜铃早已锈蚀,却在今夜诡异地轻轻晃动,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。
月光惨白,照得青瓦泛出森然冷色,观内香炉倾倒,灰烬堆积,蛛网密布梁柱,唯有地底深处,透出一丝极淡的墨香与铁锈混杂的气息。
麴云凰立于院中,黑袍裹身,眸光如刃。
她指尖尚残留着昨夜焚烧《冥引录》时的灼痛,可心头之火更烈。
她不是在找亡魂——她是在追一条活人用死人骨头搭起来的财路。
韩烈持刀在侧,铁甲未卸,眼神沉如寒潭。
“凰姑娘,地道入口就在这香炉下,与城中水道走向一致,绝非巧合。”
她不语,只轻轻抬手。
韩烈会意,一脚踹翻香炉,碎石滚落,露出下方一道铁铸活门,门上刻着半句残文:“幽冥代领,魂契为凭。”
她瞳孔一缩。
这八个字,她在父亲书房的密档里见过一次——那是当年兵部驳回某边军抚恤申请时,批注中提到的“非法代领”字样。
如今,竟堂而皇之地成了地窖的铭文。
“开。”她只说一个字。
韩烈运力撬门,铁锈崩裂声刺耳如鬼哭。
一股阴寒之气自地底扑面而来,夹杂着陈年纸张腐朽的味道。
阶梯蜿蜒向下,壁上点着几盏长明灯,灯油不知何物,幽蓝如鬼火。
密室不大,却堆满了账册,层层叠叠,几乎顶到天花板。
每一本皆以黑布包裹,封皮盖着同一枚朱印——“幽冥代领”。
她随手抽出一本,翻开,指尖微颤。
“赤焰营,建元十八年全军殉国于北漠狼谷,阵亡三百二十七人。”
“抚恤银按例发放,由幽冥阁统辖,抚恤司代领,香火供奉,魂安则息。”
“每月支银九百八十两,年计一万一千七百六十两,持续十八年。”
她冷笑出声:“十八年?那营将士尸骨早化沙尘,朝廷却还在给他们发饷?”
韩烈脸色铁青:“这钱去了哪儿?”
她继续翻页,目光骤然凝住。
一页账上赫然写着:
“沈砚,月领文吏银三两,魂契供奉;
柳元衡,季领督令金五十,名录维系。”
沈砚——她父亲的副将,当年一同被定为“谋逆”处死之人。
柳元衡——如今幽冥阁主,皇帝亲封的“镇魂使”。
她猛地合上账本,指节发白。
原来如此。
所谓“幽冥名录显字”,根本不是什么通灵奇术——是这些人借她“灵犀幻音诀”的波动,激活埋藏在地脉中的音引阵,让死人名字浮现,制造“亡魂归来”的假象。
而每有一个名字出现,就意味着有一笔“抚恤银”被合法拨出,流入这套精心编织的贪腐网络。
死人吃饷,活人分赃。
更可怕的是,这套账目能持续十八年,必经兵部与户部联合审批。
而当年批准“赤焰营抚恤代领”的,正是建元十九年的财政奏折——那时,当今皇帝尚为太子监国,批红之笔,极可能出自他手。
她抬头,眼中寒焰翻涌:“这不是柳元衡一人所为……这是整个体制在吃人血。”
与此同时,皇城深处,兵部稽文案房。
牛俊逸一袭素袍,立于烛影之下,手中握着一份泛黄的粮饷总册。
他面容沉静,眸光却如刀锋扫过纸面,一行行数字在他脑中迅速拆解、重组。
赤焰营。
建元元年至建元十八年,正常支饷记录清晰。
建元十九年起,该营编制应裁,抚恤一次性发放后结案。
可账册显示:自建元十九年起,每月仍有九百八十两银自兵部库出,经户部“抚恤司”中转,注明“幽冥代领,魂安供奉”,最终汇入“京西三清观香火专账”。
而抚恤司——早在建元二十五年就被裁撤,编制归入户部右曹。
“一个已被裁撤的部门,”他低声自语,指尖轻点纸面,“却持续八年处理幽冥阁账目……是谁在替它盖印?又是谁,在默许这笔钱年年拨出?”
他缓缓合上账册,目光投向窗外。
月光洒在檐角铜铃上,铃未动,风却止。
这是十八年来,以亡魂为名、以恐惧为刃、以国库为食的巨兽。
而它的根,深扎在权力最核心的暗处。
次日寅时,三更未尽。
麴云凰带着账本归来,推门而入时,衣上犹带霜气。
牛俊逸正立于灯下,手中茶已凉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将那本写着沈砚与柳元衡名字的账册重重拍在桌上,“死人吃饷,活人分赃。十八年,累计拨银二十余万两,全数流入幽冥阁暗账。”
牛俊逸只看了一眼,便抬眸看她:“你打算如何?”
“曝光!”她眼中怒火未熄,“将账本呈于朝堂,揭穿柳元衡勾结旧部、伪造名录、盗取国帑之罪!让天下人知,所谓‘镇魂’,不过是敛财的遮羞布!”
他却不答,只缓缓起身,踱至窗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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