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京城,薄雾如纱,缠绕着青石板路与斑驳墙垣。
那一盏盏素白灯笼仍悬在檐角,未及撤去,随风轻晃,仿佛无数双眼睛,冷眼俯瞰这座沉睡又惊醒的城。
街巷间人声渐起,茶肆酒楼皆在议论昨夜井中“冤魂索命”之事。
有人说那是天道显应,有人说那是妖术惑众,可谁都不敢再提“柳相国”三字。
御史中丞萧秉文一袭青袍,立于柳府门前,眉峰如刀。
府门紧闭,朱漆剥落处似渗着陈年血迹。
门缝间塞着一张告病文书,墨迹未干。
“躲得了初一,躲不过十五。”他冷冷掷下文书,袖中手紧攥那份刚刚誊抄的“柳字令”副本。
铁证在前,纵使柳元衡称病不出,御史台也已具本参奏,三日内必开堂重审镇北侯旧案。
可他知道,这老狐狸不会坐以待毙。
与此同时,城南“听松茶寮”内,檀香袅袅。
牛俊逸端坐临窗,指尖轻叩桌面,节奏不疾不徐,却如更鼓落心。
老钟佝偻着背,低声禀报:“昨夜三更,柳府后巷驶出三辆黑篷马车,车辙深陷,载重极沉。守门的家丁换了生面孔,口音不似京畿人。车行方向……直指城西火窑坊。”
“火窑坊?”牛俊逸眸光微闪,唇角勾起一丝冷笑,“烧瓦的,也能烧账?”
他指节顿住,眼中寒光乍现:“他在销毁文书——但不会只烧自己经手的。三十年权倾朝野,岂是一夜能清?他怕的不是死,是牵连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一道纤影掠过屋檐,轻若飞絮。
麴云凰翻窗而入,玄衣如墨,发丝微乱,眼中却燃着冷焰。
她将一本泛黄手札置于桌上——《军医杂录·焚册篇》。
“我父亲的旧部曾驻守北境,为防密档落入敌手,常以特制药油浸染纸张。遇火不烬,反凝成黑珠,形如煤粒,却可溶于清水,显出原字。”
她指尖划过纸页,声音低而稳:“柳元衡自以为烧了就没了,可他忘了,这世上最狠的火,烧不尽最深的罪。每一口井、每一片瓦,都在替我们存证。”
牛俊逸抬眼望她,眸中映着晨光与她冷峻的轮廓。
他轻点头:“那就——揭瓦。”
当夜,西坊火窑坊上空阴云低垂。
老钟带着一队纸扎匠人在街头搭起高台,扎起三丈高的“焚书鬼”纸偶——那鬼面扭曲,口中衔着残卷,身缠锁链,每动一下,便发出“沙沙”如纸页翻动的声响。
街头孩童围观看稀奇,却听老钟沙哑念咒:“一页纸,一条命,烧不尽的血账本!冤魂不散,字字入土,片片归根——”
百姓哄笑,可笑到一半,忽觉脊背发凉。
三日后,怪事频发。
西坊民宅接连报称,屋顶新换的窑瓦夜半渗出黑水,腥臭刺鼻,落地成珠,遇水竟微微泛蓝。
孩童夜啼不止,说梦见黑衣人跪地抄写,写完一页便吞下一页。
更有老妇晨起扫瓦,竟在泥缝中挖出半片残纸,上书“……贡银三万,分润兵部张……”字样,墨色如血。
流言四起,百姓惊恐,纷纷掀瓦换新。
而那些被丢弃的旧瓦泥块中,不断有带字黑珠浮现,或嵌于瓦心,或藏于泥胎,宛如冥冥之中,天地执笔,替亡者记账。
城楼之上,麴云凰立于风中,手中捏着一枚从瓦泥中取出的黑珠。
她将其投入清水,墨迹缓缓晕开——是一串人名,一个日期,一笔数目。
她的指节发白,眼底却无怒,只有雪刃出鞘般的清明。
“他烧了三十年的账,却不知,火不能灭字,土不能掩心。”
牛俊逸走至她身侧,望着远处火窑坊升起的青烟,轻声道:“更鼓停了,可账本还在烧。”
“那就让它烧到——灰飞烟灭。”更鼓停了,可账本还在烧。
御史台的烛火彻夜未熄,三班衙役轮番值守,案牍堆积如山。
萧秉文独坐堂中,面前摊开一叠焦边残纸——那是从火窑坊外围沟渠泥中掘出的未燃尽账册残页,墨迹斑驳却字字惊心:“岁贡三万两,分送兵部张、户部李、内侍省周……私印为凭,秋后结算。”
他指腹抚过那枚模糊却熟悉的“兵部侍郎张”私印印痕,眼中怒焰骤起。
这不是一笔,而是三十年来绵延不断的暗流,是蛀空国本的蚁穴!
他猛地起身,将残页收入锦匣,沉声下令:“即刻传讯七位御史,明日联名上奏,彻查三部涉案官员!”
消息如风,一夜穿城。
柳府密室,烛火摇曳,映得柳元衡面容如鬼。
他枯瘦的手攥着密报,指节发白,额角青筋暴跳。
“账本没烧干净?那火窑坊的窑工全杀了没有?!”他嘶声质问,声音如钝刀刮骨。
幕僚伏地颤抖:“火窑已封,工匠……已沉井。”
“蠢!”柳元衡猛然拍案,“烧的是纸,可烧不掉那些藏在瓦里、埋在土里的鬼魂!现在御史台有了凭据,他们不会只查钱——他们会查人!查三十年前的旧案!查镇北侯府的‘谋逆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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