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,兵部尚书府。
三更已过,烛火昏黄,映得柳元衡半边脸阴晴不定。
他伏案批阅军报,指尖翻动纸页,动作却比往常慢了半分。
案头一盏冷茶早已失了热气,可他的额角,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。
窗外一阵轻响,似指节轻叩窗棂,又似枯枝拂过。
他猛然抬头。
瞳孔微缩。
窗外,唯有树影摇曳,夜色如墨,连风都仿佛静止了一瞬。
可那声响,分明不是错觉——像是有人站在窗外,用指甲,一下、一下,轻轻刮着窗纸。
沙……沙……沙……
如耳语,如低泣。
柳元衡喉头一紧,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,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,像一道血口。
“大人。”贴身幕僚悄然走近,声音压得极低,“近来坊间疯传‘亡魂点卯’之事,连西市赌坊都在押哪位大人物会被‘点名’……连您府上的门房昨夜都烧了纸钱驱邪。”
柳元衡冷哼一声,强行稳住声线:“荒诞!边军溃败,不过是败兵造谣,蛊惑人心罢了。”
话音刚落,他自己却下意识地扫了眼案头那本《幽冥阁覆灭纪要》——那是他亲自命人编纂的“定论”,为的是将幽冥阁定性为叛乱组织,顺带将当年那场抄家洗得干干净净。
可此刻,那书页边缘仿佛泛着青黑,像极了驿墙上那些血字的颜色。
他猛地伸手,将书卷抓起,毫不犹豫地投入火盆。
火舌“轰”地窜起,舔舐纸页,映得他脸上光影跳动,如同鬼魅附体。
他盯着火焰,眼神却越来越深,越来越冷。
与此同时,京城各大茶楼酒肆,悄然流传一本小册子。
封面无字,纸张粗劣,却被人争相传阅,藏于袖中,匿于枕下。
名为《赤焰夜行录》。
册中绘有“风脊岭亡魂幡”“天机阁刻名碑”等场景,笔法诡谲,墨色泛青,仿佛以血调就。
每一页都似在讲述一场未散的冤魂夜行——风起火燃,铁甲成灰,无数无面之人列阵于荒岭,执幡点名。
而末页,赫然印着一段话:
“凡参与剿灭麴家者,名已入册,子夜必闻鼓声。”
字迹如刀,深陷纸中,似非墨写,而是刻出来的。
更诡异的是,有醉汉在酒肆拍案大笑:“我昨夜真听见了!三更天,鼓声从西城传来,一声、两声……第三声,竟是我姓李!吓得我尿了裤子!”
旁人哄笑,笑罢又静。
谁都不敢再提。
可那本小册子,却像瘟疫般蔓延。
街头巷尾,孩童不知何时起,开始唱一首新童谣:
> “五更天,鬼点名,
> 柳字令下血成河。
> 旧账未**不散,
> 纸甲成军踏京门。”
起初只是几个顽童嬉闹,可唱着唱着,整条胡同的孩子都跟着唱了。
声音清脆,却瘆得人脊背发凉。
有妇人慌忙捂住孩子嘴,可孩子挣脱后,仍喃喃重复:“柳字令下血成河……”
百姓虽不敢明言,却纷纷于子夜紧闭门户,连巡夜更夫也缩短路线,不敢经过兵部衙门一带。
有老卒夜里惊醒,听见院中似有脚步声,披衣查看,却只见院门微开,门槛上摆着一只烧了一半的纸马,马腹上,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——“王德禄”,正是当年带兵抄了麴府的副将。
元宵将至,京城灯市初张。
老钟蹲在自家纸扎铺后院,一盏油灯昏黄,映着他满头白发与布满裂口的双手。
他正低头糊一只纸甲兵,铠甲层层叠叠,胸前贴着一张黄纸,上书“周通”二字——兵部主事,当年亲手签发抄家令。
他已烧制九十九具。
每一具,都贴着一个名字。
每一个名字,都曾沾过麴家的血。
三更天,他扛着九十九具纸甲兵,混入灯会人群。
在城南天桥下,当众点燃。
火光冲天。
纸人被烈焰吞噬,扭曲、翻卷,竟似在火中起舞。
有风掠过,火舌忽地一卷,竟传出低语般的声响——
“周通……你烧了军册,可记得那夜哭声?”
“赵承业……你收了三千两,可对得起麴老将军?”
围观百姓惊叫四散,有人跪地磕头,有人掩面狂奔。
火光中,纸甲兵一具具崩解,灰烬如蝶,随风飘向兵部衙门方向。
消息次日便传入宫中。
有御史上奏:“恐有冤魂作祟,宜开坛超度,以安民心。”
柳元衡在朝堂上勃然大怒,拍案而起:“妖言惑众!幽冥阁早已覆灭,何来亡魂?此等邪书流传,必有幕后黑手煽动,查!给我彻查!”
退朝后,他却悄然召来心腹密探,压低声音:“查一个纸扎铺老板,姓钟,原是麴家旧部文书。另外……把二十年前所有旧案卷宗,尤其是兵部、刑部、大理寺涉及‘镇北侯府’的,全部调出来,先封存,再……销毁。”
密探领命而去。
柳元衡独自立于书房,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——那是当年先帝御赐,可如今,他只觉得那玉佩冰凉刺骨,像一块压在心头的墓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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