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靖安伸手向落了座的高崇文让茶,见高崇文无意喝茶,于是拿起酒壶,将摆在自己面前的两只青玉小酒杯都斟满了酒。
梁靖安专注于将金色的杜康酒如线倾注酒杯,看着他从容斟酒的动作,清冽的酒香瞬间在小小的水阁里弥漫开来时,高崇文心底不由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梁靖安双手端起其中一杯,郑重地递向高崇文,目光澄澈坦荡:
“崇文兄,这第一杯酒,敬你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
“敬你识我于微末,你我意气相投。敬你当年在街市相遇,明知我身份尴尬,为我与市井之徒解围。
在下从不畏艰险,更不惧强暴,唯惧怕辜负朋友的真心和人间真情!
当日你我初次相逢,世子曾言‘英雄不问出处’,此语,刘宗铭记于心,至今不忘。”他举杯的手很稳,眼神真挚地看着高崇文,带着对过往情谊的追忆与珍视。
高崇文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,又抬眼对上梁靖安坦荡的目光。那句“英雄不问出处”确实是他当日一时少年意气,对初来乍到、处境艰难的梁靖安说过的话。
那时他听闻陛下封了昔日南萧叛逃二皇子为归义王,知道了他的离奇身世,恰逢于市井遇到北元世家子弟挑衅初入北元的归义王。
他旁观片刻,欣赏梁靖安的气度和谈吐,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,出面为梁靖安解了围,二人因此结识。
此刻梁靖安旧事重提,像投入热锅中的一滴冷水,让他心头“滋啦”一声响,升腾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。
他瞪着那杯酒,没有立刻去接,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矛盾。梁靖安也不催促,只是稳稳地端着酒杯,耐心地等待。
最终,高崇文绷紧的下颌线微微松动。他猛地伸出手,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,一把夺过梁靖安手中的酒杯,仰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!
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,带来胸腔一阵灼热。他重重地将空杯顿在石桌上,发出“哒”的一声脆响,语气依旧生硬,却少了几分刚来时的狂暴:
“少说这些!我妹妹的事,你作何解释?你对她……究竟是何居心?”
梁靖安看着他饮了杯中酒,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不可察的释然。
他提起酒壶,稳稳地为高崇文的空杯再次斟满,金色的酒液冒着细密的酒泡在青玉杯中轻轻翻腾。
接着,他为自己也斟了一杯,双手捧起自己的酒杯,神情忽然变得无比郑重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哀伤:
“这第二杯酒……”梁靖安的声音低沉下去,目光仿佛穿透了亭角的绢灯,望向某个遥远而温暖的地方,
“敬宁儿。”
听到“宁儿”这个亲昵的称呼从梁靖安口中自然唤出,高崇文的眼皮猛地一跳,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。
梁靖安恍若未觉,继续缓缓说道,声音里蕴含着深沉的情感:
“敬她……敬她如璞玉未琢般的纯真。
人都言,归义王处心积虑接近高氏贵女,必是意图攀附高氏,我无以反驳;
洛城皆传,高氏贵女个性张扬、任性刁蛮,可在我眼中,那不过是高门贵女未曾见识世间疾苦的娇憨。”梁靖安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,再开口时,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
“崇文兄,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宁儿是云泥之别我怎会不知?!
你我相识,宁儿也随之出现在我面前。都说我风流成性,阅女无数,对宁儿看我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?
可如今的我已非从前,我又何尝不懂该当低调守成?
起初,我告诫自己,她是天上月,而我不过是泥沼中挣扎求存之人,不能奢望。
我对她敬而远之,不敢有半分妄想。我避她,疏远她,唯恐唐突,更怕……更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了她。”
他仰头,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仿佛那酒能压下心头的苦涩与挣扎。
放下酒杯,他直视着高崇文锐利的眼睛,那目光不再掩饰,充满了坦诚的无奈和深沉的痛楚:
“可人心……非金石草木。她一次次不顾世俗眼光,不顾我刻意的回避,带着那样纯粹的热忱和毫无保留的信任靠近……
她那份不掺丝毫杂质的纯真与热忱……就像一道光,一点点把我漆黑又冰冷的心温暖又照亮。我……”梁靖安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深深的无力感,
“我终究是凡夫俗子,血肉之躯,一朝情难自禁,终究……铸成大错。
崇文兄所言不差,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,更伤害了宁儿。”
亭子里一片死寂。高崇文脸上的寒意却逐渐消融,如同被冻结的湖面,裂开了一道道缝隙。
他握着酒杯的手不再那么用力,指节也放松了些许。
梁靖安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情意和深切的痛苦,像沉重的鼓点,一声一声敲打在他心上。
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妹妹的样子——
那个在家中飞扬跋扈、被宠坏的小丫头,却会在提起梁靖安时,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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