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我今世，还君来生！ 第173章 游灯河（上）

北元洛城每年七月十五的中元节，如北元洛城的心脉，穿城而过、环绕内城的洛城护城河，在这被称为鬼魅穿行的“至阴之夜”反倒彻底活了。

白日里波光粼粼的河面，此刻已被水面上成千上万盏河灯汇成一条蜿蜒曲折、如没有尽头的地上银河。

一盏盏河灯随着缓慢流淌的水流，闪烁着顺流而下，时聚时散，以人间不息的灯火与天上微光的星辰呼应着。

每一盏灯融入灯河时瞬间便显出它的微小，可就是这微弱的烛火，却承载着一个个沉甸甸的心愿，一个个虔诚的祈祷，亦或是寄托着某种无处安放的思念……

在这特定的夜晚，那些人们在人前不可言说的思绪，便借着河灯被小心翼翼地托付给这似可承载一切的流水，漂向渺不可知的幽冥，于内心深处敬告了天地。

年节无宵禁！河岸两侧，人声鼎沸，摩肩接踵。小贩的叫卖声，孩童追逐嬉闹的欢笑声，妇人高声唤儿不厌其烦的叮咛絮叨声，文人雅士对灯赋诗的吟咏声，交织于周遭……

种种声音混杂着河边鳞次栉比、灯火通明的酒楼画舫里飘荡而出的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，真似一幅喧腾到近乎浮华的盛世夜宴图。

在这片流动的光海与船河之上，一艘雕梁画栋、气派非凡的画舫，自南向北稳稳地在河心缓行着。

船身刷着朱漆，船身雕梁画栋、飞檐高挑、彩绘描金，每个檐角下都悬挂着硕大的琉璃宫灯，远远望去一片金碧辉煌。船梁悬挂的鲛绡纱幔随风飞舞，烛火明灭间恍若星河坠碧波。

船头的栏杆旁，立着一个人。一袭藏青色锦袍，身形高大挺拔，玉带束腰，勾勒出男子魁梧健硕的肩背线条，正是落户北元的归义王刘宗。

此刻他目光平静的望着灯河流去的方向，薄唇如惯常那般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。

深邃的眼眸映着河面万千灯火，却如深潭古井不涉风波，将所有真实的情绪都沉淀在最幽暗的井底。

夜风轻拂，吹动他额前几缕未束紧的发丝，更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。

这样的热闹，曾经的梁靖安总是最耀眼的中心，如今却是他最不愿参与的场合。

可为了让身边那些关注他的人对他这个前南朝遗孤放心，只低调过活是不够的，他需要展示自己沉迷酒色、自废武功的颓废，时不时还要做点不靠谱儿的蠢事，展示自己自甘堕落，试图不择手段却又无力回天的慌乱！

好比今日，应承恩公世子之邀，趁着中元节放河灯的热闹上花船饮酒，他不仅不该拒绝还要表现得兴趣盎然……

他的目光落在水面那千万盏灯火上，眼前金光灼灼，却映不亮他深沉的瞳孔，更不能沉入他漆黑如夜的眼底。

忽然，梁靖安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，几乎是本能地、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眼前这片璀璨迷离的灯海，越过水面上蒸腾的薄薄雾气，精准地落在了斜对面不远处一艘船身稍小、却更为雅致的画舫之上。

那画舫只船舷上挂着几盏素雅的绢纱灯笼，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映在水面上，光线柔和而灵动，反更显低调贵气。

那船距他所在的位置有二三十步之遥，船头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，在朦胧光影中轮廓清晰。

男子身着绛紫色云纹常服，身姿挺拔如松，正是北元尊贵无比的楚王殿下元远。

他微侧着身，正伸手握着身旁女子的手专注的审视着，其间他们说着什么，片刻后他放下她的手微笑着为她拢紧肩上银红色的披风。那温柔的神情，与他在战场上、朝堂上的杀伐果决截然不同，只有化不开的温存。

他身旁仰脸向他展颜微笑的女子，正是他的王妃——杨若筠。

此一刻，时间似在梁靖安的世界里瞬间停滞。周遭绚烂的灯影、鼎沸的人声，一切嘈杂都如静夜的潮水急速退去，只留一片真空般的死寂。他全部的感官，在这一刻都被那画舫船头朦胧灯影下的身影所攫取……

“咦？楚王殿下也来了？”身边传来高黎宁的声音，

“他身旁的女子可真美！啊……想必她应该就是楚王的王妃，征西侯杨侯爷家的那个杨若筠了！

难怪楚王殿下拿她当宝贝似的藏着，果然是美若天仙！”

什么杨若筠！分明是他认识的华青书！

曾经他下决心，也向她保证过，若他以后还有命在，一定离她远远的，不再打扰她的生活。

可此刻，在这万千灯火、人声鼎沸的中元夜的灯河上，她竟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。距离如此之近，几乎能看清她微微上扬的唇角，能感受到楚王为她拢衣时亲昵的目光……

那画面，太刺眼！

她站在楚王身边，微仰着脸，笑容温婉而宁静，周身笼罩在画舫柔和的灯光里，美得如同纤尘不染的仙子。

楚王低头注视她的眼神，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再无他物。那份呵护，那份亲昵，像无数根细密的针，无声地刺入梁靖安的眼底、心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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