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两个是谁?这种场合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人?野蛮,粗鲁!”
“嘘——小点声!市政官大人亲自下楼迎他们进来的。”
“什么?市政官亲自迎进来的?”
问话的那位贵妇人猛地捂住檀口,指缝间泄出一声抽气,“我的天……我刚才那句‘粗鲁野蛮’,他们没听见吧?”
被维克托亲自迎进门的那一刻,安特与劳博便像两枚不合时宜的铅弹,落进了这座水晶与香雾交织的殿堂。
众人的目光先是恭敬地追随着市政官的背影,继而像被磁石牵引,齐刷刷钉在两位来客身上。
但再看看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……
“你能不能……唉……我让你出来是散散心,不是让你胡吃海喝的!”
安特的本意是给劳博找一个新的目标,可劳博却不想这样,维克托刚离开,他就直奔一个偏僻的角落,将悲痛化为食欲。
劳博腮帮鼓得像只仓鼠,顺手又把一颗覆盆子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:“那你说干什么?站在这儿数吊灯?”
“看人啊!”安特用眼神往舞池一扫,“满厅子的天鹅颈、蝴蝶背,你挑一只顺眼的不行?”
劳博费力咽下嘴里的东西:“这肿死,看猿粪的……”
安特被噎得直翻白眼,恨不能把餐盘扣到他头上:“那就先把嘴停下!再塞下去,你连‘缘分’俩字都咬不清!”
劳博鼓着腮帮子把最后一粒葡萄咽下去,随即“嗝”地一声,然后抬手抹掉唇边的果渍,顺势从银盘里捞起一根香蕉递到安特面前:“免费的,不吃白不吃。”
安特盯香蕉,沉默三秒,最终接过,却只是捏在手里当指挥棒。
他环顾四周,一张张笑脸像戴着同一张面具,连举杯的角度都精准得像排练过的舞步。虚伪的浪潮一波接一波,他忽然觉得,也许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。
大厅穹顶高悬,地面经蜡反复打磨,能映出每一个踏过它的人形。
像一片被压平的湖。
湖的两岸,猩红地毯笔直铺陈,每隔三步便立着一只银桶,桶里插满当季最后一茬白菊与深紫鸢尾,花瓣边缘被冷气冻得微微卷曲,却仍固执地散发冷香。
贵族们便在这花墙之间流动,领结雪白,手套雪白,笑容也雪白。
嘴角扬起的弧度仿佛经过同一间礼仪学校的校准,连露出几颗牙齿都精确得令人发怵。他们三三两两围成一个个看不见的圆,圆心是熟识的名字,圆周是恰到好处的寒暄与轻笑;每当有人走近,圆圈便像活物般微微膨胀,接纳或排斥,全在一瞬间完成。
安特与劳博站在最靠近角落的立柱旁,立柱被阴影啃掉一半,正好容下两个不合时宜的身影。
安特盘着手里的香蕉,像握着一根短棍,偶尔抬眼扫过人群,目光冷静得像在清点库存;劳博则把一盘覆盆子挞堆成小山,腮帮鼓得老高,咀嚼声被乐队的圆号盖得严严实实。
他们不说话,也不靠近任何圆,只用视线在光亮的湖面上划出一道道无声的裂痕——像两粒不小心掉进水晶盘里的煤渣,既刺眼,又无法被忽视。
“您好,是查尔斯·威尔逊先生吗?”
香气先于声音扑来——玫瑰、晚香玉,再掺一丝甜得发腻的香草。
安特只觉得有一团粉色的云突然堵在面前,云里探出一把描得极细的黛眉、两瓣沾着金粉的唇,以及一对几乎要滴出蜜来的眸子。
嗓音被刻意拖得又软又长,像把羽毛在耳蜗里反复搔挠,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。
安特下意识后退半步,后背几乎贴上冰冷的立柱。他迅速扫过那张精致却完全陌生的脸——颧骨高、睫毛浓,唇角一颗朱砂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
“美丽的小姐,”安特稳住声调,让礼貌盖过惊讶,“请恕我眼拙——我们见过?”
“威尔逊先生,”
贵族小姐右脚无声地后撤半步,鞋跟藏进裙褶的阴影。
她双膝缓缓沉下,下颌微收,视线垂落,左手以指尖拈起裙角最外层的薄纱,只提起不足两英寸,露出一点玫瑰色缎鞋尖;右手覆在腰前,保持着屈膝的姿态,随后才抬起眼帘,
“请允许我斗胆自我介绍:罗丝蕾丝·埃维莉娜女公爵,谨向您致以最谦卑的敬意。”
最后一个音节落下,她再次颔首。
安特:“……”
话说,你是谁啊?为什么对我这么恭敬?于是,他问道:“埃维莉娜女公爵,您认识我?”
贵族小姐抬眼,睫毛扑闪得几乎掀起香风:“威尔逊先生,您才替武神城拔掉一颗毒瘤,我怎敢不识?”
她指尖轻点胸口,珍珠手套发出细碎的摩擦声,“阿尔杰农那一窝老鼠,若非您出手,怕是要啃穿整片地基。”
该死!又是这桩破事!这传播速度怎么这么快?!
安特在心里暗骂着。
安特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,他忽视了信息差这一隐形杠杆。
事实上,顶层与底层之间最稳固的护城河并非财富或权力,而是信息获取的维度与速度。这使得上层群体总能在舆论风暴来临前完成仓位调整,如同棋手在三维棋盘上下棋,每一步都俯瞰着二维世界里对手的盲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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